摘要:苏轼自嘲道:“我吃这个,人皆笑我与狗争食,殊不知,其实味美胜似河鲜。苏轼看我顿住了,哈哈一笑:“莫不是来蹭饭的。

尝项上之一脔,嚼霜前之两螯。烂樱珠之煎蜜,滃杏酪之蒸羔。蛤半熟而含酒,蟹微生而带糟。盖聚物之大美,以养吾之老饕。

睡前翻看着苏轼的老饕赋,我不禁感叹这位大文豪对于吃的研究之深入,毕竟连他自己都曾“自笑平生为口忙”。苏轼是当真懂吃,也当真会吃。

看着看着,我便沉沉地睡去了。

一、 湖州 河鲜 也值一死

忽地降落在一处庭院,是江南的黑瓦白墙。

我移步转了几转,却见湖心亭处,似乎坐着一位中年男子,他的面前,是一大桌子菜。见着我,停下了筷子:“敢问这位小姑娘,何事来我知州府上?”

我心下正疑惑,知州?想想睡前所看的文章,再将眼前人迅速打量了几眼,和画像上的大文豪竟有七八分相似,心下顿觉明白了几分。

“仰慕先生已久,此番前来。。。”此番前来所为何事我倒是忽然编不出来了,只拿眼看着那一大桌子菜。倒是真的丰盛。

苏轼看我顿住了,哈哈一笑:“莫不是来蹭饭的?”

我惊讶地抬头,正对上他的笑颜,这么好的机会,不吃白不吃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然后迅速地,恬不知耻地坐了下来。

苏轼倒也不计较:“来者皆是客,人家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我却是来者不拒。”

我想起苏子与佛印和尚的故事,又想起苏子素来广交朋友,忽觉这位子坐的就更稳了些。

再看桌上,河鲜居多。此时苏轼应该尚为湖州知州,故吃的都是些河鲜。或许便是书上所写之金薹玉脍了。又闻苏子极爱河豚与鲈鱼,那诗中所写,“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也当真是脍炙人口。

一边想着我一边将筷子伸向一盘菜,苏轼忽道:“此为河豚,若无十分把握处理得当,是有剧毒的。”

我一听,伸出去的筷子忽就停在半空了。

苏轼又笑了:“然则十分美味是真,也值一死也。”

我也跟着笑起来,心下感叹:老饕老饕,果然不愧是你呀。

苏轼继续哈哈大笑:“不可无酒,来,小姑娘,与我共饮此杯。”

我举杯,一饮而尽,却觉头晕。还想说这酒劲怎如此之大,意识就先一步模糊了。

苏轼在湖州

二、 黄州 东坡 厨神苏轼

这次到的,似乎是城郊。

此刻我的左手边是惊涛拍岸,右手边是几亩坡地,正前方是一草堂。想必,这便是苏子的赤壁,苏子的东坡与雪堂了。

草堂升起炊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知道我又是赶着饭点来了。

我向着草堂走去,正看见灶边的苏轼。

他也见着我了,挥手致意,似乎比上次相见老了几分,但笑容依旧。

“小姑娘,又是来蹭饭的吗?”

我再次重重点头。

大概是来早了,灶火刚烧上。

“朝云,有客,今日便加几个菜,再拿些酒出来。”一妇人于屋内一边应着一边走出来,衣着朴素但面容清秀,想必便是一直跟随苏子左右的王朝云了。妇人朝我腼腆地笑了,我顿时也有几分不好意思:“有啥我能帮上忙的吗?“

苏轼又笑了:“你便坐着罢,看我手艺。“

我且看他:

“净洗铛,少着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

这是东坡肉。

“以鲜鲫或鲤治斫冷水下入盐如常法,以菘菜心笔之,仍以浑葱白数茎,不得搅。半熟, 入生姜、萝卜汁及酒各少许,三物相等,调匀乃下。临熟,入橘皮线。“

这是东坡鱼

“其法以菘,若蔓菁、若芦菔、若荠,皆揉洗数过,去辛苦汁。先以生油少许涂釜缘及瓷盘,下菜,汤中入生米为糁,及少生姜,以油盘覆之,不得触。其上置甑,炊饭如常法。“

这是东坡羹,顺带其上还蒸着米饭。

菜上桌了,我竟还未看够。

苏轼端起酒杯,我心叹道,又来了。

“此为我自酿,改良之蜜酒,今日许久未见,先饮此杯。“

我不情愿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熟悉的晕眩又来了。

苏轼在黄州

三、 惠州 羊脊 与狗争食

此番我降落在一处山居,天气有些闷热,我知道,这大概是惠州了。

果不其然,苏轼正坐在门前,面前摆着荔枝。

见我来了,又笑着挥手:“来来来,过来同食荔枝。”

我也笑着打招呼,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了。

岭南多荔枝,苏子有诗:“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

“又是饭点啦,你每次来的可都是时候。”苏轼含笑说道,手上剥荔枝的动作却未停。

“可上次根本啥也没吃就走了呀。”我有些愤愤地说道。

“那这次可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你啦。”苏轼轻描淡写地说道。话音才落,朝云便端出一盘羊脊骨,我知道,这便是后世著名的羊蝎子了。

惠州商品匮乏,羊脊骨通常用来喂狗。而苏轼的钱只够买些没人吃的羊脊骨,煮透后用酒浇在骨头上,点盐少许,用火烘烤,等待骨肉微焦,便可食用。

苏轼自嘲道:“我吃这个,人皆笑我与狗争食,殊不知,其实味美胜似河鲜。“

我也笑道:世人皆以为自己有多高尚,其实根本不懂生活。像您在黄州所食之猪肉,是真正的美味,在您之前却一直未被人发掘,殊不知在我生活的地方,猪肉可金贵着呢。再看如今这菜,在我们那边叫做羊蝎子,也有许多人爱吃。还是您懂生活,懂美食!“

苏轼抚掌大笑:“羊蝎子?妙哉妙哉。今日高兴,不可无酒!”

我一边感叹着又来了,一边举杯一饮而尽。

苏轼在惠州

四、 儋州 生蚝 不吃野味

这次到的地方,比以往更为破败。不用猜也知道,这是儋州。

苏子坐于草屋之前,形容比之前更为枯槁了。见我来了,这次的笑容竟有些许勉强了。

我知道,此番便见不到朝云了,那位陪伴这位大文豪漂泊一生的红颜知己,终于是倒在了岭南的瘴气之下。

我有些伤怀,只默默在他身边坐下。桌上是凌乱的碗碟杯盏,和一些吃剩的生蚝壳。

海南物资更为匮乏,但苏轼总能在匮乏中找到美食,就比如面前的生蚝。他还曾在给儿子的信中写道,莫让朝中的人知道生蚝的美味,怕他们来和自己抢食。穷途末路至此,苏子还是一派素来的乐观,可我其实深知,被贬至儋州的苏轼,其实真的能称得上绝望了。

这次我终于是来晚了,饭点已过。所幸我不爱生蚝,故无甚遗憾。

“这次未能赶巧呢。”苏轼笑着开口。他真的是无时无刻不带笑的人啊,或许笑一笑,才能缓解内心的凄楚。

“无妨无妨,您在这边还习惯吗?”我问道。

“初来不习惯,至今已无甚不惯了。儋州人与众不同,甚至吃老鼠蝙蝠也是常有的事情。”

我想起了近日时事,不禁脱口而出:“蝙蝠可吃不得,身上带着多种病毒呢。”

苏子点头:“我亦吃不惯,其状甚为恐怖,难以入口,竟还带毒,那我可得教育好这些黎民,切莫再吃蝙蝠了。”

我也点头称是。

苏子忽又长叹:“此次前来已是做好埋骨于此的准备了,怕是,再难回到中原了。”

我想出口安慰几句,却忽觉意识开始模糊。

我终于还是说了句:“一直忘了说,谢谢您,中原,您最终是会回去的。”

意识消失之前,我看见了苏子释然的笑容。

苏轼在儋州

我醒了,没有想象中的兴奋,而是有一种怅然若失之感。

苏轼最后还是回了中原。谪居海南三年后,宋徽宗大赦天下,苏轼得以北归,却在常州一病不起,溘然长逝。

钱穆曾云:“苏东坡诗之伟大,因他一辈子没有在政治上得意过。他一生奔走潦倒,波澜曲折都在诗里见。”

苏轼曾用一首诗给自己的人生作结:“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可知仕途的一再不顺,给这位大文豪的打击其实是非常大的。

一般诗人被贬,则都是以诗来抒发自己的不快,所作诗赋多愁苦不满。但是苏轼却并未一再地沉溺于对世事的不满,而是被贬一处,则探寻一处之乐,以乐观豁达面对一再的贬谪,以在尘埃里也能开出花来的姿态,直面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

被贬地越来越远,不怕,在哪我都能找到美食,在哪我都能寻到风景。

哪怕被贬到天涯海角,我也能苦中作乐,我也依旧,热爱生活。

先生一笑而起,渺海阔而天高。

一个“老饕”,足以概括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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