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楓史館”煥發新顏

■解放軍報特約記者 相雙喜 王鈺凱 特約通訊員 李灰懿

建成26年的第76集團軍某旅“雪楓史館”,完成了歷史上最大規模的翻建。這個以新四軍著名將領彭雪楓命名的愛國主義教育基地,近來陸續迎來了千餘名軍內外參觀者。

作爲“雪楓史館”翻建前的解說員,29歲的中尉公銘曾在老史館向部隊官兵、駐地中小學生、黨政機關領導等參觀者進行過解說。他對這個軍史陳列館很熟悉,但他從沒想過,自己會作爲史館的重建者參與其中。

2019年1月,中央軍委辦公廳印發《新時代軍史場館體系建設規劃》,指出:師旅團部隊有場館依託的,結合實際改陳布展,與軍史長廊、榮譽牆建設統籌搞好利用。

新時代的軍史陳列館該怎麼建、如何用?在過去一年多的時間裏,“雪楓史館”經歷了難忘的翻建改造與探索創新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建設者們找到了答案。

官兵在史館開展主題黨日活動。

挖掘塵封已久的老故事,用講故事的方式講述歷史

“雪楓史館”的翻建計劃,曾在2015年就被列入旅裏的“十三五”規劃。但由於處於改革調整期,政策、經費、人員不明確,翻建計劃遲遲無法實施。

直到《新時代軍史場館體系建設規劃》下發,旅史辦公室成立,專項人員組成,工程開始啓動。

“我們像是被時代推着,得馬不停蹄地動起來,讓史館‘重生’。”旅史辦公室負責人、上尉陳萌說。但怎麼建?她還沒有明晰的思路。

對此,旅政委魏銀建給出的建議是,“先去參觀見學”。

陳萌參觀了5家軍內頂尖的軍旅級史館,發現它們有個共同的特點:用故事呈現歷史——通過鮮活的故事打動人,讓史料、文物“活”起來。

對於這個觀點,公銘非常認同。擔任解說員時,就有個讓他印象深刻的小故事:妻子林穎過生日時,時任新四軍第四師師長的彭雪楓曾贈送給她一本書。書的扉頁上寫着:“我們忠誠坦白之於愛,正如我們忠誠坦白之於黨。”

“這就是革命戰爭年代的愛情!”公銘感慨,它展現了彭雪楓將軍的另一面——和普通官兵一樣,有着對愛情的嚮往和忠誠。

陳萌說:“現在的官兵都喜歡聽故事,用講故事的方式講述歷史,就有了吸引力。”然而在老史館中,這樣能打動人的故事並沒有多少。

於是,陳萌決定再進行一次外出尋訪,重走一遍征戰路,挖掘塵封已久的老故事。

根據旅史記載,部隊曾征戰豫皖蘇浙魯。她計劃,在這5個省找到所有與部隊歷史相關的展覽館、紀念館,在收集資料的同時與當地同行建立聯繫。

在從河南夏邑到安徽新興集的路上,陳萌意外地路過旅史中記載的“新新溝”。上世紀40年代,彭雪楓曾帶領新四軍官兵在當地駐紮。爲了解決夏季的洪澇災害,官兵協助地方修築了“新四溝”和“雪楓溝”,後來合稱爲“新新溝”。

這組排水溝長10餘公里,時隔近80年,依舊是當地疏導洪水、灌溉農田的重要水利工程。在“雪楓史館”裏存放的一張當年的《拂曉報》上,還記載着修築水溝、構築堤壩的情景。

隨着“新新溝”被發現,陳萌將一路走來遇到的“雪楓路”“雪楓學校”“雪楓大橋”……彙編到一起,組成了“雪楓影響”故事板塊。

在老史館中,有一則關於戰鬥英雄葉春景的介紹。“只有短短兩行字,對參觀者來說,這只是一個名字,甚至不會留下什麼記憶。”陳萌說。

尋訪途中,宣傳科幹事楊丁愷找到了一本《跌不倒的英雄葉春景》,裏面記錄了關於葉春景的戰鬥故事,並附有他的照片。最終,楊丁愷成功買到了這本1950年出版的舊書,並將其收錄在史館的歷史文物中。

發現老故事最多的地方位於江蘇省宿遷市洪澤湖畔的雪楓墓園。

在墓園的月牙池附近,一行人看到了“彭故師長靈柩原葬處”。墓碑的下方,記錄着一個鮮爲人知的故事——馬伕李啞巴用生命保護師長的遺骨。

墓園的另一角,有一個巨大的戰馬銅像,它代表着彭師長的坐騎“火車頭”。陳萌拿起相機,拍下了這一人一馬的歷史印記。

隨着更多老故事上的塵埃被拂去,新史館的故事不斷豐富起來。

上士張倩如第一次參觀“雪楓史館”,就被這兩個無言戰友的故事感動了。“聽着聽着,淚水就開始在眼眶裏打轉了。”張倩如說。

適應新時代官兵特點,讓一磚一瓦都鐫刻特定的精神符號

“雪楓史館”建於1994年,上一次翻修還得追溯到本世紀初。

隨着時間的推移,老史館的很多問題開始暴露出來:展品大多通過玻璃櫥窗、玻璃櫃的方式展現,風格偏重於平面化,形式相對單一;3個獨立展廳的佈局導致展覽面積狹小;展廳以塗白牆、打木框爲主,幾乎沒有裝修過……

在這個全媒體時代,官兵的認知特點、接受習慣、審美情趣等都有了全新變化,昔日的史館已經難以滿足今天的官兵。爲此,建設一座符合新時代特色的軍史陳列館已刻不容緩。

最直接體現新時代特色的就是外觀。“雪楓史館”的外牆採用一種真石漆的新型環保材料,展牆上穿插着不規則的幾何圖形,整體色彩從莊重的淺咖色、灰色、迷彩色過渡到鮮亮的藍白色、紅黃色。

爲了適應新時代官兵的特點,新史館充分讓官兵積極參與到建設過程中——

在140平方米的序廳中央,擺放着的是彭雪楓將軍的半身雕像,那是多名老兵集資雕刻而成的;雕像背後是3米×8米的巨大浮雕,鐫刻着4個不同時期的戰鬥場景,由俱樂部主任程燁設計完成;右側是大小錯落排列的318張歷史照片,拼成了一個“戰”字,取名“勝戰映像”,這是陳萌的得意之作。

同時,新史館運用了多媒體、聲、光、電融合技術,並加入了戰場還原模型、半景畫等元素。

在一場戰鬥場景還原模型中,下士鍾林看到了連長袁輝站在洞口、張開雙臂,用身體擋住大火的一幕。“很震撼,腦海裏瞬間就有了畫面感。”鍾林說。

設計的初期,運用什麼技術手段來呈現戰場還原模型,大家曾產生過分歧:是運用體現高科技的激光投影、VR或AR技術?還是使用人物模型、全景畫或半景畫?

“戰場還原模型是將一些具體的情節形象化地演繹出來,目的是表達出真實的情感與氛圍,更直接地向參觀者展現其戰鬥精神。”副政委邊慶軍認爲,與技術手段的創新相比,精神內核的挖掘更爲重要。

最終,大家一致決定,戰場還原模型通過半景畫與實輔景相結合的手法來展現。

油畫專業碩士畢業的上尉張磊,順理成章地擔任了新館3個戰鬥場景的主設計師。

“每一處設計的細節和技術都有特定的精神符號。”張磊說,設計過程中,他們對歷史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和理解。

在板橋集戰役中,一連一班機槍手常福祥用機槍打下日軍轟炸機一架。根據親歷者的回憶錄記載,常福祥是在轟炸機向地面俯衝時恰巧擊中了飛行員,飛機失去控制後墜毀。

但機槍的槍身重、後坐力大,當時的支架沒有現在的車載機槍那麼靈活。加上板橋集地處安徽蒙城,是平原地貌,沒有山石依託,常福祥的射擊角度如何呈現?

“場景還原的細節關乎戰鬥的真實性,如果出現錯誤,則會引起參觀者的質疑。”張磊說。爲此,他和中士楊曉棟翻閱了大量史料。

幾天後,楊曉棟找到了證據。那是一張兩人協同射擊的老照片。經過比對後,楊曉棟確認照片中的年代、槍型等細節均與板橋集戰役相符,並以此確定了常福祥向飛機射擊的姿勢。

現在,2個等比例的模型呈雙人協同射擊的造型,牆壁上是敵機被擊落的畫面。這些,共同組成了板橋集戰役還原模型。

針對年輕官兵的喜好,楊曉棟爲史館設計了3個風格各異的標識,並製作成印章和書籤。“參觀結束時,安排工作人員給參觀者贈送書籤和蓋印章。”楊曉棟說,戰士們最喜歡在迷彩帽裏印一枚印章。

“從一枚印章到記住一次參觀,再從一次參觀到記住一個故事、一種精神。”楊曉棟說。

不僅是記錄歷史、承載榮譽,更重要的是教育官兵、影響官兵

去年新館裝修前,入伍16年的老班長張勝利前來幫忙搬挪文物。他環顧史館感慨:“在新兵的時候來過一次,之後就再沒來過了。”

年底前要退伍,張勝利對陳萌說出了一個心願:“走之前想再來史館看看。”

陳萌意識到,這或許是大部分老兵共同的願望。於是,在準備工作並不完善的情況下,新史館對即將退伍的老兵提前開放。

張勝利成爲第一批參觀者。看着新建的史館,張班長眼角閃過一絲淚光:“這一別,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回來!”

“以前的史館,基本上體現的是存史的作用。”陳萌說,新時代的史館不僅是記錄歷史、承載榮譽,更重要的是教育官兵、影響官兵。

特戰文化展廳是“雪楓史館”佈設的新展廳。裏面記錄了世界特種部隊的發展、特種作戰經典戰例以及各國特種部隊的介紹。

“我旅轉型特戰僅20多年,與一些軍事強國的特種部隊相比,我們還很年輕。”魏政委說,在史館最後的板塊放上這部分內容,目的就是給官兵們確定一個目標。

除了定目標,讓史館由“參觀場所”變爲“教學場所”,也是一種教育官兵的方式。

在特戰文化展廳,有一個可以容納一個連隊組織現場教學的空間。“聽過解說員的講解後,官兵們緊接着沉浸在史館環境中上課。”陳萌介紹,他們會根據活動主題的不同,進行相應的場所佈設。

現在,幾乎每週都會有連隊預約,來史館上教育課。

特戰八連官兵結合連隊紀念日,開展傳承紅色基因教育。

在歷史榮譽展廳的後半部分,“雪楓旅七張名片”板塊對該旅歷史進行了簡短總結。其中,“百戰旅”的名片非常醒目。

“我旅在歷史上經歷過的較大戰鬥共106次。但除了幾次著名的戰鬥外,大部分戰鬥都不爲人知。”陳萌說,他們將戰鬥名稱按照日期填寫,印製成一款獨特的“光輝戰史”檯曆,每個班排發放一本,提醒官兵記住在“歷史上的今天”曾有前輩打響過的戰鬥。

一次官兵懇談會上,一名基層戰士提出建議:希望能帶父母參觀旅史館。隨後“雪楓史館”發出公告:節假日期間定時向來隊家屬開放。

看到公告後,三級軍士長馮志強帶着愛人和2個孩子來到了史館。

馮志強是旅裏的傘降教員,多次參加過大型比武。在展示旅隊近年來所執行的大項任務展板前,馮志強指着一張參加非戰爭軍事行動時拍攝的照片,驕傲地向家屬介紹:“我就是在這次行動中立功的!”

新史館還增設了一處烈士祭奠區。從1939年1月至2015年7月,一共有134名烈士的姓名、年齡、犧牲時間及地點等內容均被記錄在《烈士名冊》裏。牆壁上,“革命英雄永垂不朽”8個大字異常醒目。

3月18日,歷史上該旅曾有兩個連隊在這一天經歷了殘酷的戰鬥。今年的這一天,兩個連隊的官兵一起來到“雪楓史館”進行祭奠。

官兵們手持白色菊花,依次走到祭奠臺前,獻花、脫帽、敬禮。“通過祭奠儀式,讓官兵們感受到了沉甸甸的責任。”特訓三連指導員李柏林說。

史館煥發新顏之後,探索還在繼續

“雪楓史館”翻建完工了,但更新並沒停止。

在解說員培訓中,衛生連上士張倩如成爲解說團隊中第一個達到所有要求的解說員。

不久前,在協助指揮通信連梳理“紅色家譜”時,張倩如想起自己在任總機班班長時,班裏有一個傳承了45年的記錄本。裏面記錄着各個時期總機專業人員總結的業務技巧和總機班獲得的各項榮譽,今年剛好記錄到了最後一頁。

她敏銳地意識到,這可是由官兵創造的珍貴文物。爲此,由現任總機班班長楊瀟負責,鄭重地把這個記錄本放進了“雪楓史館”。

歷史榮譽展廳裏還有一個6欄的“功臣譜”。史館計劃每年都要更新一次。今年2月,在去年陸軍比武中獲得冠軍、榮立二等功的少校張奇和上士李靖,將自己的名字留在了“功臣譜”上。

說到未來的探索,陳萌覺得,新“雪楓史館”還需在傳播途徑和技術手段上有所突破,才能達到“讓歷史走出史館”的效果。

“雪楓史館”坐落在辦公樓後,位於營區的正中心。今年,該旅計劃以“雪楓史館”爲中心,在營區營造“館-廊-室-牆”的全方位軍史教育氛圍。旅領導介紹說,他們通過區分專題的方式,在營區建軍史長廊,在榮譽連隊建榮譽室,在普通連隊建榮譽牆,最大程度爲連隊保留個性化歷史、弘揚獨特精神打造平臺。

同時,爲了突破展板的單一形式,他們在室外展牆上採用二維碼鏈接多媒體內容、語音講解專題,拓展展板背後的紅色故事。“官兵只需掃一掃,就可以看到、聽到完整的故事。”陳萌說。

在建新館時,老展板上有許多照片過於老舊,翻拍受到了一定影響;舊資料櫃裏存放的200多面各個時期榮獲的錦旗,有不少字已經掉落,旗的邊角也多有破損。於是,官兵們花費了很大精力加以修補。

“建設數字史館應該是未來的趨勢。”陳萌說,他們下一步要更好地藉助網絡,既讓史料更好地留存下來,也讓官兵足不出戶就可以看到史館。

史館融入現代元素,在新時代煥發新顏。陳萌開心地說:“我們已經邁開第一步,期待未來更有新氣象!”

駐地學校師生參觀史館。

攝影:魯小博、王展鵬

讓軍史的種子在心中生根發芽

■魏銀建

軍史是軍人最基本、最有說服力的教科書。聚焦“傳承紅色基因、擔當強軍重任”主題教育深入開展軍史教育,對於激勵官兵銘記歷史、賡續血脈,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當下,“90後”“00後”逐漸成爲部隊官兵主體。他們沒有經歷過血與火的戰爭年代,對我軍的軍史瞭解不多、體會不深,在一定程度上缺乏對軍史的深刻理解和認同。

一切向前走,都不能忘記走過的路。我軍在血雨腥風中組建,在戰鬥中發展壯大。作爲新時代革命軍人,傳承軍史既是守衛人民軍隊的魂,也是我們肩負的責任。

那麼,今天的官兵該如何更好地傳承軍史?

緊貼實際講好軍史故事。今天的官兵對《亮劍》裏的李雲龍、《士兵突擊》裏的許三多、《戰狼》裏的冷鋒等人物印象深刻,究其原因,在於這些影視劇中的人物十分鮮活。這啓示我們,要通過發掘更多鮮活的軍史故事,讓真實的英雄血肉豐滿,才能讓軍史本身的力量凸顯出來,讓沉睡的寶藏變成有效的教育資源。

因地制宜建好軍史平臺。《新時代軍史場館體系建設規劃》下發後,全軍上下立足實際,積極投入到新時代軍史場館體系建設之中。部隊應把歷史和榮譽融入軍營政治文化環境,在保存歷史的同時,推動軍史走出場館、走近官兵,讓廣大官兵從中獲得精神動力。

創新豐富軍史傳播手段。軍史對當代年輕官兵是有距離的,它更多地存在於上學時的書本中、前輩們的記憶裏,只有運用新時代的方式和手段,纔能有效消除距離帶來的隔閡感,才能更好地發揮以史育人、以文化人的作用。

適應變化傳承軍史精神。人民軍隊從創建到發展壯大已走過90多年的光輝歷程,有着大量成功的戰例和好的經驗做法,只有加以學習、研究、借鑑,才能掌握打贏戰爭的“看家本領”;一些戰鬥精神也需要被賦予新的內涵和形式,才能更好地發揚光大。今天傳承軍史精神,就是要在取其精髓的同時,進行具有新時代特色的轉化、創新。

昨天的歷史,是今天的鏡子,又是明天的種子。傳承軍史,既要講好故事、保存歷史,又要拉近距離、弘揚精神。只有這樣,才能讓軍史的種子在官兵心中生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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