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的大題材,是農民起義。

但在《水滸》中,無論是敘事還是人物塑造,都十分生動形象,讓人一遍遍讀來,津津有味,而且我最近發現,《水滸傳》要是幽默起來,真是令人噴飯,少有作品能及。

下面我們便來看幾處冷幽默,一起品味一下《水滸傳》中詼諧幽默的語言和敘事手法。

先說個引子。

話說,魯達三拳打死鎮關西之後,心裏想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灑家須喫官司,又沒人送飯,不如及早撤開”,沒人送飯,足見魯達的可愛,也爲後文魯達瀟灑出走,埋下了伏筆。

魯達遠走他方後,又碰到金翠蓮父女二人,這時金翠蓮已經給一個財主當了外宅,在這財主的幫助下,魯達出了家,法號“智深”。

剛出家的魯智深,什麼都不懂,他回到禪房中倒頭便睡,結果兩個禪和子看不下去了,推起了他。

說道:“使不得既要出家,如何不學坐禪?智深道:“酒家自睡,幹你甚事?”禪和子道:“善哉!”智深喝道:“團魚酒家也喫,甚麼“鱔哉?”禪和子道:“卻是苦也!”智深便道:“團魚大腹,又肥甜好喫,那得苦也?”

這裏通過“善”與“鱔”的諧音,表現出了魯智深對佛傢什麼都不懂的態度,具有濃厚的幽默氣息,讓人讀來不禁會心一笑,但是在這對話中,也將魯智深的可愛,描述地非常到位,體現了作者對於人物塑造的妙筆。

當然,除了這些驚鴻一瞥的細節外,整體上更具喜劇意味的,我們再來列舉兩個典型:一個是魯智深痛打小霸王周通,一個是武松智鬥母夜叉孫二孃。我們來看:

一、魯智深痛打小霸王

話說桃花山下,有一夥佔山爲王的強盜,而小霸王周通,便是這羣強盜的二當家。小霸王周通想要強娶劉太公的女兒,恰好這晚魯智深前來投宿,魯智深得知這件事後,沒有說破,反而以“會說姻緣”爲由,讓劉太公同意了自己代他女兒“出嫁”。

在這出戏開始之前,作者進行了大篇幅的鋪墊,不僅從劉太公畏畏縮縮不肯訴說上,也從劉太公莊園的佈置上,還從小霸王周通的裝扮上,“盡把紅綠絹帛縛着”、“小嘍羅頭上亂插着野花”、“紅紗燈籠”……

小霸王周通的亮相,更是充滿了喜劇味道:鬢邊插着畫,騎着高頭大馬,小嘍囉前呼後擁,強盜扮作新郎官,便已經顯得不倫不類,更何況,魯智深還扮作了“新娘子”,而妙在讀者全都知道這一切,而故事中的小霸王,卻全然不知,於是,更具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

洞房花燭,本是人生樂事,可惜,等待小霸王周通的,卻是一件匪夷所思的搞笑之事:

那大王叫一聲道:“甚麼便打老公!”魯智深喝道:“教你認得老婆!”拖倒在牀邊,拳頭腳尖一齊上,打得大王叫“救人!”衆人燈下打一看時,只見一個胖大和尚,赤條條不着一絲,騎翻大王在牀面前打。

本來,洞房中沒有新娘便很有趣了,豈料還有一個赤條條的胖大和尚,本來是浪漫的新婚之夜,現在變成了胖和尚暴揍新郎官的詼諧喜劇,施耐庵前面鋪墊了這麼久,只爲這一段爆笑的情節。

而施耐庵,還沒有讓這一段故事就此結束,小霸王掙脫之後,倉皇逃跑,施耐庵又來了一個一唱三嘆、回味無窮的藝術效果。

那大王爬出房門,奔到門前摸着空馬,樹上析枝柳條,托地跳在馬背上,把鞭條便打那馬,卻跑不去。大王道:“苦也!這馬也來欺負我!”再看時,原來心慌,不曾解得繮繩,連忙扯斷了,騎着馬飛走,出得莊門,大罵劉太公:“老驢休慌!不怕你飛了去!”把馬打上兩柳條,撥喇喇地馱了大王山上去。

至此,讀者才笑得痛快了,什麼“小霸王”,原來只是個膿包!三拳兩腳,就被魯智深給料理了。

“小霸王”這一綽號,來源於西楚霸王項羽,項羽有“力能扛鼎”的神勇,所以經常受到強盜們的追捧,而“小霸王”似乎是在學項羽,但是卻顯得不倫不類,周通武功平乏,經不起魯智深一頓拳腳,這又是對這一綽號的嘲諷,綽號在這裏於是就出現了明顯的幽默色彩。

在“魯智深痛打小霸王”這一段戲裏,小霸王周通搶親,依靠的並不是自己的實力,而是其佔山爲王的土匪勢力,施耐庵在前面層層鋪敘,讓我們以爲這強盜有多厲害呢!等到智深痛打了小霸王一頓後,讀者才恍然大悟,原來“小霸王”是這麼一個草包!這種反差,也造就了喜劇效果。

二、武松智鬥母夜叉

在《水滸傳》第二十七回“母夜叉孟州道賣人肉,武都頭十字坡遇張青”中,武松因爲殺人而被刺配孟州道,在路過十字坡附近時,上演了一場極其有趣的黑道“鬥爭”。鬥爭的結果,是以武松完勝爲結局。

其實武松之所以能夠完勝孫二孃,是因爲武松在到達十字坡之前,便已經在江湖上聽說了十字坡的兇險,所以心裏早就有了防備,而當武松來到客店,見到孫二孃之後,便立馬看出,這婦人決非善類。

因爲知道了這一節,所以接下來的故事情節,都是由武松來主導的,孫二孃自以爲得計,實際上全在武松的引導下,步步掉入陷阱中。

武松取一個拍開看了,叫道:“酒家,這饅頭是人肉的?是狗肉的?”……“我從來走江湖上,多聽得人說道:‘大樹十字坡,客人誰敢那裏過?肥的切做饅頭餡,瘦的卻把去填河。’”那婦人道:“客官那得這話!這是你自捏出來的。”武松道:“我見這饅頭餡內有幾根毛,一象人小便處的毛一般,以此疑忌。”……武松聽了這話,自家肚裏尋思道:“這婦人不懷好意了,你看我且先耍他!”……那婦人道:“有些十分香美的好酒,只是渾些。”武松道:“最好,越渾越好喫。”那婦人心裏暗喜,便去裏面托出一旋渾色酒來。

在這段對話中,因爲我們早已經知道武松看穿了孫二孃,所以對他並沒有任何擔憂和恐懼,反而覺得這對話幽默俏皮,讓人忍俊不禁。

武松一直在戲耍孫二孃,孫二孃渾然不知,武松調戲的尺度越大,孫二孃便越覺得自己得計,所以在武松假裝被麻翻後,不知真相的孫二孃,自言自語道:

着了,由你奸似鬼,喫了老孃的洗腳水。

結果呢,自然是讓孫二孃大喫一驚,武松三拳兩腳,便制服了孫二孃,這一場景也十分有趣:

“武松就勢抱住那婦人,把兩隻手一揚,拘將攏來,當胸前摟住,卻把兩隻腿望那婦人下半截只一挾,壓在婦人身上,那婦人殺豬也似叫將起來。”

李贄在這段文字裏,批註了諸如“妙、趣絕”這類批語,可見覺得有趣的人,並不是我們一個,古人早已發現了這一段的幽默趣味。

武松智鬥孫二孃這一段,充滿了喜劇的意味,同樣是對付女人,這與武松決然地殺潘金蓮、殺張都監家眷的手段,大相徑庭,有些戲謔與曖昧,但在這裏卻完全符合人物身份和具體環境。這對於武松這一形象的塑造,的確是有非凡的功力。這讓武松,變得可愛和鮮活多了,也讓讀者知道了,他殘忍地殺害潘金蓮、張督監家眷,只是因爲憤怒,而不是他天生愛殺人。

三、小結

《水滸傳》中的幽默、詼諧描寫,不僅沒有掩蓋小說的主要思想內涵,反而讓人物和故事變得更加生動了起來,嬉笑怒罵皆成文章,一種看似隨意與遊戲的筆墨,表達了作者對於現實人生的思考。

《水滸傳》中所寫的人物,其實大多都是社會底層的小人物,是邊緣化人羣,但他們的個人情感和故事遭遇,卻生動顯示了當時社會的環境和人物的行事方式,這是讀《水滸傳》不能忽略的地方。

如果單純地將《水滸傳》看作是打打殺殺的作品,而忽略了其風俗、文化、人文、人性、文學藝術上的獨特價值,未免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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