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静小时候,特别希望妈妈不在家,她去田里劳动的时候,是自己最快乐的时候,可以一个人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出神,也可以模仿明星的样子,唱歌跳舞和扮新娘。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是宁小静最开心的事情,爸爸照例不在家,妈妈呢?在田里忙碌个不停,哥哥不知道疯到哪里去了。她一个人从不觉得孤单,喜欢独自屋子里,就仿佛拥有一个大大的世界。

夏日的时候,家里常常用一个大铁盆装满水太阳下暴晒,从田里回家后的母亲就可以洗洗澡,既省了用木柴烧水,也避免冷水洗澡。那一日,玩得不亦乐乎的宁小静忘了这件事,妈妈回家后大发雷霆,骂得小静无处躲藏,只觉得眼前这个头发一绺绺拧在前额的女人,浑身充满着戾气,有狰狞的表情,也有巫婆的脸庞。

她悄悄地用“泼妇”这个字眼来形容自己的妈妈。她总觉得妈妈应该是有温和的目光,温暖的手,就像电视里的妈妈那样,穿着好看的连衣裙,一双不太高的高跟鞋,可以蹲下来和孩子讲话,不是大嗓门,就像村西头的那位女老师那样,可以用和煦的微风般的微笑,来打开孩子的心扉。

可是,宁小静只敢想想,她绝对不敢说出来,她相信妈妈知道了会掐死她。因为她总是那样高嗓门、骂东骂西,毫无耐心。爸爸呢?常常不见踪影,回家后两个人又要你一句我一句,烦都烦死了!

宁小静就在这样吵吵闹闹的日子里长大了。她开始学会沉默,不仅是对爸妈,对哥哥,对外人她也有深深的自卑,不敢大声表达自己的情绪,不敢大大方方地和别人交往。她觉得自己出身卑微,总担心别人笑话。

放学回家后,妈妈像是积攒了无数的不满,开始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地向小静倾诉。无非是爸爸不体谅她,不让她回娘家,连去姨家喝个喜酒,爸爸都嫌浪费钱,要嘟囔她好几天,她很是苦闷。

小静觉得特别烦,别的女人闲了可以喝喝茶,看看书,再不济看个电视和邻居聊聊天也是好的,为什么总是抱怨个不停?小静总是找理由少回家,怕听那些满满负能量的话,让人快活不起来。

大学毕业后,小静很快找了工作,又很快找了男朋友结了婚。她逃难一般地完成了人生大事,连彩礼都不要,就匆忙嫁了。她潜意识里就想逃离那个家,远远地逃开,越远越好!

她果然嫁的远,不用回想那些往事,只要开启新生活就好了。可是,新生活不看见,只看见一地鸡毛。两个年轻人仓皇地步入婚姻,有了孩子。生活的拮据,婆家的琐碎小事,一桩桩一件件冲击着这小夫妻,两个人开始了龌蹉的生活。

正如,要揭不开锅的境况下,老公还要买烟抽,孩子奶粉钱要没了,老公还能悠闲地打游戏。她抱着哭闹的孩子,对着老公吼,老公手上不闲着,鼠标按得啪啪响。还分出神来,鄙夷她:“一天天,带个孩子也带不好,你这样女人到底有什么用!”

小静只觉得一股热血往头上涌,她把孩子往床上一放,不管他的哇哇大哭。扑过去,就去抓老公,男人一把把她推开,一句“泼妇”脱口而出!

小静跌坐在地上,只觉得时间逆转,她静静地呆坐在屋子的一角,看妈妈一身泥巴冒雨从地里奔回家,躺在床上的爸爸正鼾声浓。天早已黑透,可只有等吃饭的人,没有烧饭的人。这一刻,她忽然懂得了妈妈的无奈。

无数日子里,不知道安慰她的一双儿女,大男子主义又不顾家的爸爸,到底给了她多少痛苦。小静决定抱着孩子回家看看,近来妈妈身体不好,不仅要忙田里的活,还要伺候因为肺癌手术后的爸爸,想来也是不轻松的。

小静进家门的时候,妈妈正在满屋的阴影里忙着蒸馒头,屋里蒸腾的热气里,只看得见她伛偻的腰。爸爸坐在桌边,筷子正指着面前一盘花生米,嫌弃火候掌握得不好。妈妈看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接着便欢天喜地地准备饭菜。

小静抱着孩子,一声不吭,她听着爸爸絮絮叨叨,妈妈一言不发。这几年,妈妈越发沉默了,不争不吵不闹,她不愿对着一个劫后余生的人大声嚷嚷,也不能对着成家后单过的女儿小静和儿子儿媳发泄,更不能对着外人诉苦。她一个人吞下所有的痛苦,像一匹拉车的老马,沉默着前行。

小静不知怎么了,就想起上学时读过的臧克家的那首《老马》

总得叫大车装个够,

他横竖不说一句话,

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

他把头沉重地垂下!

这刻不知道下刻的命,

他有泪只往心里咽,

眼里飘来一道鞭影,

他抬头望望前面。

小静只想抱着母亲好好地哭一场,年幼无知时自己对母亲歇斯底里痛苦的鄙夷,长大后对母亲向自己寻求安慰的刻意漠视,表达自己深深的愧疚,她欠母亲一个拥抱!

这个拥抱里,不仅仅是同情和安慰,更多的是身处其中的理解和尊重!穿越长长的时间和空间,一个小女孩当她成为一个母亲后,对母亲的重新认知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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