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所有的情感当中，只有爱情诞生的时候是没有来由，不关乎经历和血脉的。擦肩而过后的蓦然回首，四目相对后的顾盼神离，就那么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爱情便没有来由，不参杂任何其他因素的产生了。而“爱虽然不知所起”，却总能让人“一往而深”。也正因为爱情这种突如其来，不问缘由的属性，所以才有“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的说法。在武侠宗师金庸的名作《神雕侠侣》一书中，便有郭襄和杨过相遇后的“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

爱情是美好的，同时爱情又是不可捉摸的，爱情不像亲情、友情等其他人类情感一样，可以通过理性的经营，而获取可以预见的效果。也正因为爱情这样的属性，在所有爱情故事的结局中，遗憾成了主旋律。然而即便是这样，人类依然把最美的赞誉赠予了爱情。

爱情本身是脱俗的，但是在这纷乱的世间，爱情又是不能免俗的。爱情在这个纷杂世界上就像是摇曳于污泥池上的莲花，虽然一时可以出淤泥而不染，但终究逃不过季节轮换后花谢花飞的残局。如今的社会中，被认为最完美的爱情，无非是进入婚姻后被柴米油盐平息掉往日的激情，被家长里短消磨掉昨夜的柔情。所以婚姻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爱情的慢性自杀。

有人经常用“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来形容岁月对于生命的残酷，而之于爱情而言，岁月又何尝不是残酷的呢？有研究表明，爱情的保鲜期不会超过3个月。而对于婚姻而言，早也有“七年之痒”的论调，由此可见，爱情和青春一样，虽然美好，却不能在生命中永驻。

在1993年，香港上映了一部由于仁泰执导，张国荣、林青霞主演的武侠爱情电影《白发魔女传》。这部影片改编自武侠大师梁羽生的同名小说，但是为了适应电影创作，导演于仁泰对原著的剧情做了大量的删减改动。如果说梁羽生的原著小说是一部恢弘的江湖画卷，那么于仁泰改编后搬上大银幕的电影，更像是一首江湖大背景中的爱情挽歌。

这部由于仁泰创作的武侠为名的电影，完全不同于香港武侠电影体系中以往的套路，在这里我们看不到徐克所谓的“寒江孤影，江湖故人”，在这里也没有金庸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在于仁泰的诡异江湖里，暴虐的杀戮，虚伪的侠义，让我们分辨不清所谓的正邪，区别不了混沌的善恶。

作为一位香港出身的导演，于仁泰突破性的想象力，让他在大银幕上打造了一个完全不同以往，风格化浓烈的另类江湖。自影片开始，于仁泰便用一种反英雄的人设，刻意弱化了以往武侠电影中行侠仗义的主旋律。通过美工、布景、灯光，再加上对镜头语言的运用，于仁泰巧妙地勾画了一个阴郁绚丽两种矛盾风格杂糅在一起的江湖意境。

张国荣饰演的武当传承人卓一航，兼具了令狐冲的出世思想，以及他曾经在王家卫影片《阿飞正传》中塑造的公子哥的浪子形象。卓一航自出生开始，便拥有了令他周遭人羡慕的一切，他的师父紫阳真人把他作为武当继承人培养，并传授于他绝世武功。也正因如此，卓一航自小也受到世俗的功利所累。师叔看他不顺眼，其他门派的弟子看他不服气。这也正是导演的巧妙之处，在周遭的世俗和卓一航的脱俗之间，我们已经感受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在从少年到青年的两次武当大厅的断案中，卓一航明显和周围的世界是格格不入的，他的不羁、叛逆、放浪形骸，并不像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侠客，倒像是一个看破世事的颓废浪子。

和传统香港电影结构不同，《白发魔女传》并没有把向观众交代剧情作为首要任务。这部影片自开始，便通过氛围的营造，把观众带入到一个光怪陆离的离奇景象。通过对银幕上画面的调度，观众们总能在于仁泰那些让人看不清的镜头中，感受到卓一航厌倦、放荡、出世的情绪。也总能在狼女挥鞭后，血肉横飞的画面里，感受到她对这个世界的孤傲和决绝。

武当大殿中的武林八大派的伪善无力，和祭坛上姬无双的邪魅暴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两个鲜明撕裂的景象中，是缠绵在世外桃源里的卓一航和狼女。激情时的浑然一体，激情后的各自处境，是卓一航和狼女的爱而不得，离而不舍。让他们爱情更为悲烈的，则是两个人奋不顾身，拼尽全力之后，却没有在世俗的干扰下，完全打开自己的心门。

正如影片中狼女对卓一航的拷问：“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当爱情中的一方奋不顾身，舍命相随的时候，最担心的不是世界崩坏，而是爱人的背叛。此一刻于仁泰在银幕上，把狼女对爱情的绝望、遗憾，幻化成了林青霞满屏的白发。在张国荣谱曲，林夕作词的影片主题曲《红颜白发》中有一句歌词这样唱道：“从前和以后 ，一夜间拥有。难道这不算，相恋到白头。”

林青霞瞬间的情丝变白发，是于仁泰对于爱情最悲烈地表达。与其让这份美好随着岁月的淘涤被慢慢被消磨，被世俗玷污。不如让它在刹那的对决和碰撞中，用林青霞的白发，幻化成千古的遗恨。一对绝世英雄佳人，在正邪、善恶的撕裂中，情爱和理想同时被蹂躏得粉碎。那一刻，人世间所有矛盾的两面，在银幕上对撞在一起，就像最后被卓一航在懊恼中撕裂的雌雄合体姬无双。对立、碰撞、毁灭，银幕上所有暴虐的影像，都是导演于仁泰用画面谱写的爱情挽歌。

由于这部影片的创作思路和传统武侠港片相去甚远，所以这部电影上映至今，豆瓣评分仅有7.7分，而之所以有这个勉强成绩，很多人直言是送给哥哥张国荣和一代“女神”林青霞的倾情演绎。其实这部电的幕后团队堪称精良，其中曾经凭借黑泽明执导的影片《乱》而获得奥斯卡最佳服饰设计奖的和田惠美尤为耀眼。

和田惠美对服装的设计理念是：“每当我为电影或歌剧设计服装的时候，我思考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在设计中体现人物的性格”。而她的这个理念，和原著小说中一夜白头的愁绪相得益彰。最后她设计的服饰映衬着林青霞饰演狼女的满头白发，最后在银幕上交织成一首悲烈的“爱情挽歌”。这首爱情挽歌里，又有一段千古遗恨的江湖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