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退役了。

数一下卡特的荣誉，一个二阵，一个三阵有点拿不出手。01年东部半决赛跟艾弗森对飙一轮，算是个人带队成绩的顶峰，去篮网之后跟基德一起也没弄出多大动静，等到在魔术打进东决，已经不知道是球队几号球星了。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卡特可能没法触摸到历史地位话题的门槛，谈他的时候，更适合的说法应该是，“卡特在NBA历史上，拥有怎样的特殊位置”，然后我们得谈到这样三件事：

第一，扣篮，在这个领域，他是金字塔尖上的人物；

第二，在一段时间里，他几乎是联盟的名片级球员，全明星票选的宠儿，他会进名人堂的，8届全明星，这个条件就够了；

第三，他可能会成为猛龙历史上第一个退役球衣的球员——因为还没有人在猛龙退役过球衣——即便卡特离开猛龙并不愉快，之后揍猛龙揍得也有点狠，但他之于多伦多的意义还是太特殊了。

拥有这些待遇，一个球员的职业生涯也算得上圆满了。

但如果我们非要在硬荣誉上聊卡特，那么他的职业生涯跟人们最初的期待，肯定是存在偏差的。如果你是从2000年左右开始看球的球迷，看待卡特会跟现在的球迷印象不太一样。你的第一印象可能是，他曾经好厉害，然后略带惊异的表情努力去回想，怀疑自己记忆是不是出现了错误——卡特真的那么牛X过吗？他竟然曾是联盟最炙手可热的球星？

20年前，卡特的咖位的确完全不下科比和艾弗森，小球迷家里贴他而不是那两位的海报并不奇怪，甚至那时候有些边缘球迷——就是没看过球，对NBA的了解只来源于小伙伴之间的吹牛逼，类似现在的云球迷——也不大分得清哪个是卡特，还个是科比。毕竟一样的身高，都打差不多的位置，都参加过扣篮大赛，也都能跟乔丹联系到一块。卡特生涯四次当选全明星票王，并列历史第三，在世纪之交的时候，他拿到了三连票王，如果那时候，让你敞开了脑洞，大胆地畅想卡特的未来，说他能达到什么高度都不算过分。

结果卡特就莫名其妙的把巅峰留在了世纪之交，可能半人半神这外号不够吉利，最后让卡特成了个半吊子巨星。到了篮网时期，即便从战力上讲，他还是很强，但再也没有猛龙时期那种天之骄子的感觉了。

卡特特别像小时候总被你妈妈拿出来，给你当榜样的大表哥，上学的时候样样优秀，大家都觉得他会成为全村人的希望，多年之后回老家发现，他就在基层老老实实的当了个小科员，虽然还是那么和善可亲，乐于助人，特能顶事，就是跟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扯不到一块去了，而他自己，却不以为然，每天工作得还挺乐呵。

卡特跟他表弟的情况又不一样。麦迪是毁于伤病，卡特也受伤病困扰过，一定程度缩短了他身体最巅峰的时长。问题就是，卡特不像麦迪那样，惊鸿一瞥后就大滑坡，他的陨落似乎就在不知不觉之间，给人的感受是，他一直还行，然后慢慢就不行了。

伤病不是卡特没有彻底崛起的理由，他的身体素质过于出众，从半人半神的状态往下掉一点，也有本可吃，属于43岁看水花兄弟扣篮，都只能往20年后联想，担忧自己早晚也有这么一天的水平。扣将是不可能暴力一辈子的，适当转型是必然，而卡特在生涯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把远射练到了四大分卫中的最佳，在历史三分命中榜单上也有他的位置。并且作为一个90年代入行的球员，卡特能打到今天，从保养和自律角度来说，也没有什么毛病。

就是这么一个，有历史级的身体素质，早早练出了远射，并且也懂得延年益寿的球员，最后仅仅拿走了如此寒酸的成绩单，让人实在觉得诡异。

要解释这个事，得从两个方面去讲。

从卡特自身的能力讲，把他放在联盟头牌级别的主攻手里，就会感觉，他既没有一样无解的杀手锏，也称不上万花筒的样样精。

卡特的确什么都会，第一步够快，有爆发力支撑篮下终结，有干拔，有效干拔射程甚至可达三分线，有低位，传球凑合，到篮网的后期传球完全够用，有无球都能打。我们不去细想的话，卡特三威胁和有无球兼备，按说很全面了。

但再往上走，事情就复杂了。

实际上，1.98米这个身高，被乔丹神化，科比又形成了一个90%复制的案例，仿佛这个身高段的球员在持球主攻上，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其实并不是这样。这个身高段的特点是，体型和敏捷性结合的不错，持球可以打低位，无球跑动也不会显得太笨，主攻手如果技术够全面的话，能发挥的余地很大。但比起更高一些的前锋球员，这个身高没法打一招鲜的球，他们需要把技术跟身体结合得更完美，才能发挥出优势。

有学艾弗森变向过人的，有学科比的脚步和各种姿势投篮的——你看有跟卡特学技术的吗？

卡特的突破变向，脚步，终结的稳定性，始终还是差了一筹。等规则修改，自己的技术有所提升后，他也到了身体巅峰的尾巴，打法向平民化转型了。

卡特生涯另一个问题就是，际遇的确一般。生涯第一段巅峰在猛龙，而猛龙这个球队比卡特加入NBA也没早几年，想取得成功需要多年的经营积累，猛龙显然没这个条件，要是表弟麦迪留队，或许历史还有点改变的机会。等到去了篮网，同样没有争冠条件，卡特在篮网最好的战绩是49胜，听着好像挺寒酸的，其实篮网进总决赛那两年，也不过是52胜和49胜，而卡特去了之后篮网也没有了肯扬-马丁，球队不是在原有基础上凭空加了一个卡特。

再往后，卡特就不在巅峰了，作为配角想去拿一枚戒指，运气却出奇的差。去魔术前一年，魔术总决赛，他去了就是东决；去小牛前一年，小牛总冠军，他去了首轮被横扫。再往后，卡特就没有在一支争冠球队里出现过了，完全作为3D配角，享受职业生涯最后的时光。

更背的是，生涯巅峰的时候，卡特又赶上了大神并立的时代。00-01赛季，这一季大家记住了艾弗森，其实这也是卡特的巅峰，场均27.6分生涯最高，OBPM联盟第1，BPM联盟第2，VORP联盟第1，PER联盟第2。但架不住艾弗森带队战绩东部第1，而评委老爷们还要把另一个一阵后卫名额给基德——太阳战绩的确比猛龙好——这是卡特最接近一阵的一回（实际卡特这一季走的是前锋名额，但锋线上有58胜的邓肯和55胜的韦伯......）。其他的年份，科比和艾弗森一直都杵在那，表弟最巅峰那几年也是这个时段，而往前一点，佩顿还没退役呢，往后纳什又崛起了，加上那段时间冒出的各种攻击型1号位也要抢荣誉，比如阿里纳斯、大胡子戴维斯等等。卡特的巅峰，可能是后场想拿荣誉最难的时代，受害者不只是他，雷阿伦也只混了1个二阵和1个三阵。

当然了，雷阿伦从来都没达到过卡特最巅峰级别的咖位，期待是不一样的。如果你对卡特的生涯不够满意，或许可以理解，但只要看看卡特自己的选择，就会觉得，我们的遗憾是多余的——卡特很擅于接受现实，或者说，他比大多数人都知道如何去享受篮球。他43岁了，离开篮网那一刻，就快33岁了，在这之后他竟然又打了10年球，在6个不同的球队里，特别是从磨砺与绞杀的灰熊离开后选择了国王，在生涯的尾巴，去一支完全没有竞争力的球队，这就像天王巨星挣够了钱，过气之后悄悄的素颜去马路边，没人能认出来，干巴巴的弹吉他一样。他显然不指望那几个钢镚，也没指望再火一把，就是觉得这样有意思，不想离开舞台，哪怕这个舞台是简陋的，既没有灯光，也没有音响。

在不同的年纪，不同的咖位，卡特都有生存的办法。顶级球星在生涯后期打配角并不奇怪，但像卡特这样生涯早期的特权球星，在如此长的时间里，完全化身为3D侧翼，生涯后期防守评价还高于巅峰期，并且不以混戒指了却心愿为目的，实在不多见。他有享受过程的能力，所以他生涯的过程，就比结果更精彩，盘点他的成就，更合适的不是把眼光停留在荣誉上，而是看他那些各种永载史册的高光演出：

00年扣篮大赛，他留下了人类篮球史必须记载的5个画面，把这5个画面放在一块，得出的结论只能是不朽，也应该被所有热爱这项运动的人铭记；

00年奥运会，他飞跃2.18米的法国中锋，完成了人类实战扣篮最血脉喷张的演出，这一记“死亡之扣”，同样只有用不朽才能形容；

01年东部半决赛，他跟艾弗森完成了世纪大飙分，最后抢七错失绝杀，成为了伟大名字身边的一个注解，但这轮系列赛，他比艾弗森效率更高；

他在这段时间里，实现了4次全明星票王，其中1次是三连，这其中有一次，他把全明星首发位置让给了迈克尔-乔丹。虽然这件事具体细节仍有争议，但任何球员有这样的经历，都值得一吹——“神的首发位置是我让出来的”，这比“我以为他是来辅助我的”，逼格高多了；

2008年，他完成历史罕见的双绝杀，也就是著名的“卡特时刻”。在比赛最后44秒拿了12分，其中最后一球是距离三分线两步的超远开炮，命中绝平进球，把比赛代入加时。

等到加时赛最后0.5秒，卡特上演了难以置信的空接反扣绝杀，这可能是NBA历史上最帅的扣篮绝杀，也是最无情的复仇——对手正是他的老东家，猛龙。

“卡特时刻”的震撼程度，绝不下于“麦迪时刻”。

2020年3月12日，因为戈贝尔的确诊，NBA即将停赛，老鹰的球员们意识到他们的古董级队友卡特叔叔，很可能就要打完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场比赛，于是，他们让卡特出场，完成了最后的一击——始于扣篮，终于三分，这是个不错的安排。

我想起皮尔斯在退役前，也有相似的一幕，而我对这样的场面，最大的担忧是——万一不进可怎么办呢？

不会不进的，如果他们觉得不会进，也就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结束。漫长职业生涯的沉淀，积聚在这一击上，定然不负使命，就像科比在最后一战怒砍60分一样，那就是他们生涯的浓缩，他们不会允许自己掉链子。

科比的最后60分，象征的是他一辈子作为偏执型主攻手的骄傲，你也实在想不出一种气质契合度更高的离开方式。

而卡特呢？他就轻描淡写的把一记简单的手递手三分命中，看似没有什么难度，但没有试错机会，不进的话，再抢篮板，再演一次，效果就差了太多，现场的气氛也就没法点燃。

经典的时刻，需要一遍过，卡特最适合的，可能就是“抓住那一刻”的表演了。

所以没必要为卡特的职业生涯感到惋惜，荣誉也不是评价他最正确的方式。以赢家的身份离开是一种光荣，但在这个影像统治感官的时代里，人们记住的除了身份和低位，还有那些闪亮的、振奋的、激动人心的时刻，而卡特在这一领域是最顶尖的存在，他不够伟大，但他足够辉煌，就像一个歌手在销量、奖项和地位上都平平无奇，但如果他有一首传世的歌曲留下，也不枉上天恩赐的天赋了。

显然，卡特就有那么几曲绝唱，永远都不会被世人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