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车金融驶向何方

备受看好的行业前景与备受争议的商业模式之间难以弥合的落差，令金融玩家们在一个又一个万亿场景中折戟。继长租公寓、教育分期之后，二手车交易市场正在成为下一个典型。

新车市场增速在2016年迎来下滑拐点，二手车市场以连续三年超过10%的交易量增速，被视为刺激居民汽车消费的重要支撑。行业普遍认为，二手车将成为汽车市场的下一个消费风口，二手车金融市场也随之繁荣。

但在2019年，情势急转直下。

4月，一场奔驰车主维权案将汽车金融服务费连同二手车金融行业一起推向台前，行业合规化呼声愈演愈烈。7月，优信宣布剥离二手车金融业务线，卖身58金融，彼时媒体口中"强强联手"的结果是在半年后市场份额流失过半。11月，警察突袭美利车金融办公地，正在冲击"二手车金融第一股"的美利车金融在未来短短四个月内迅速瓦解。

两大二手车金融头部机构陨落的背后，是业务风险集中爆发、监管持续加码的行业集体困境。

过去，优信、美利车金融等中间商一端连接作为资金方的金融机构，一端连接消费场景，这种模式也埋下了金融机构风控难、中间商抬高利率赚差价等行业风险。随着行业合规化要求提高，越来越多原本仅作资金方角色的金融机构开始亲自下场，中间商的生存空间将不可避免地被大幅削减。

"在这样的环境里，活下去才是关键。"一位从业者感叹。

被抛弃的美利车金融

2019年11月11日，美利车金融北京总部、武汉分公司、深圳分部相继遭到突击调查，创始人及CEO刘雁南和大量员工被带走、服务器被查封、银行账户被冻结导致美利车金融业务瞬间瘫痪。

短短一周内，无法正常还款的美利车金融用户开始大规模投诉，更有大量媒体跟进，套路贷、砍头息、阴阳合同、隐形收费等质疑呼啸而来。

美利车金融招股书显示，其收取的服务费占贷款本金的4.9％至11.4％。但有用户向财经网表示，实际上，该公司收取的服务费通常占贷款本金的21%及以上，且收费标准不透明，即使相同的贷款金额，不同用户的服务费也不尽相同。

有知情人士向财经网透露，美利车金融在各个二手车市场派驻线下销售团队，负责向车商提供返点吸引其向客户推荐美利车金融的产品，官方披露数据与实际收取服务费之间的差价就是被用于车商返点，这其实是行业内普遍采用的一种业务模式

行业观察人士黄席盛认为，美利车金融的商业模式面对舆论迅速溃败，根源在于二手车金融行业有其原罪。

他向财经网表示，其一，美利车金融作为依靠助贷模式开展业务的中间方，目前的主要盈利来源是向客户收取的金融服务费，也就涉及"砍头息"收取不合规的问题；其二，二手车金融行业的主要风控手段是对交易标的车的控制——但由于监管趋严，企业无法简单粗暴地靠"拖车"来进行催收或解决坏账；其三，增加了中间方作为资金端和消费端的连接器，实际上也增加了资金端的风控难度和风险，一旦金融机构失去风控自主权，就很可能形成系统性金融风险。

启辕（北京）汽车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副董事长沈荣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采访时也表示，美利车金融产生的风险和爆雷与二手车行业内本身存在的问题悉悉相关。

"此前美利车金融业务拓展的速度和业绩的呈现，忽略了、或者说没有更多地关注风险控制，导致风险的叠加和集中释放。"沈荣认为，"对于二手车金融以及包括提供消费信贷等相关业务的这些机构平台来说，有效的风控和监管比大规模的业务扩张更为关键。"

2019年年底，美利车金融澄清此前的调查与公司主营业务无关，只是协助调查有用分期案件。今年1月，有关部门也发布公告澄清美利车金融与"套路贷"案件无关。

可惜为时已晚。一方面资本市场上没有给出预期的回报，另一方面坏账、合规风险集中爆发，美利车金融成为无人接管的烫手山芋，最终在今年3月16日，宣布全员遣散。

"在金融领域，美利车的信誉已经崩塌，银行和股东都只能选择抛弃它。"黄席盛说。

在一封内部邮件里，美利车金融写道：由于资金紧缺，巨量的客户无法获得及时客服服务，车辆无法及时解押，大量供应商、经销商无法收回欠款，银行等资金方无法收回贷款，股东无法收回投资，账户无法解封，美利车仍然深陷危机。

距离突击调查不过短短150余天，这一场本只需要公关部门处理的危机事件，最终演变成美利车金融的绝命符，也同时揭开了二手车金融行业里种种不堪的疮疤。

新风口还是新雷区

二手车金融是指在二手车交易各个流程提供的金融服务。一般而言，二手车金融服务商一端连接经销商货源（B端）、一端连接消费者服务（C端），为B端提供库存融资等，为C端提供消费贷款、融资租赁等。

2016年以来，新车市场交易流量逐渐见顶，二手车市场开始成为新车销量规模逐渐见顶后，资本角逐的新风口。

据汽车流通协会统计数据，中国二手车交易量增势强劲，从2010年的385万辆增长到了2018年的1381万辆，平均年增速超过10%；2019年，二手车交易量为1492.28万辆，同比增长7.96%，增速回落。但相对于新车乘用车销量近10%的降幅而言，二手车仍处于较为稳定的增长期。

艾媒咨询在2019年5月发布的报告中写道，随着二手车的限迁政策、二手车市场的完善以及消费者对二手车的接受度上升，将进一步推动二手车交易量增长，未来二手车金融的渗透率也将不断稳步提升。2018年，中国二手车汽车金融渗透率仅为28%，相比于发达国家50%的平均水平仍有较大发展空间。

与此同时，二手车一车一况、车辆检测无标准、场景分散的特点，与车辆标准统一、场景集中的新车市场形成鲜明对比，成为被多数传统金融机构、持牌汽车金融公司放弃的"难啃的骨头"。而这恰恰迎合了信贷资产缺乏的互联网金融需求。大量互联网参与者加入这一市场，有如优信、瓜子等，通过建立二手车电商场景切入金融服务，也有如美利车金融、易鑫集团、灿谷等，通过打通线下经销商渠道获得客源。

但目前涉足二手车金融业务的行业头部机构日子也并不好过，上市公司市值正在集体跌落。

数据显示，自上市以来，定位为汽车金融公司的易鑫集团市值已下跌75%，在新车金融市场也占据可观份额的灿谷市值也缩水过半，以金融业务为主要盈利来源的二手车电商平台优信市值也跌超83%。

2019年，二手车金融收益率低、坏账率高的行业窘状开始浮出水面。

这一年里，优信宣布剥离其二手车金融业务线，易鑫集团降低二手车金融业务比例，美利车金融更是在"套路贷"的质疑中焦头烂额。

据凤凰网WEMONEY报道，一位优信前员工表示，优信剥离二手车金融业务，实则是因为坏账率太高，不良资产高达100亿元，同时，二手车的坏账率要远远高于新车。自媒体一本财经援引一位从业者观点也表示，优信的二手车金融业务"加上逾期和资产的整体价值，可能整个资产包是负的"。

除了客户群体信贷资质较差导致的高坏账率，汽车金融行业资产回报率低也早已成为共识。受到国内市场资金成本较高、汽车周转率较低等因素影响，使得汽车金融公司的收益率普遍低于3%，仅相当于三年定期存款的利率。而二手车市场由于产品非标准化、交易链条较长、价格不透明、信息流通难等特性，有了更多利润操作空间，带来汽车金融服务费、隐形收费、套路贷等乱象齐发。

据中国经营报报道，长安新生总裁霍宇南表示，2019年行业内风险事件大量出现，不良率不断升高，不少企业都出现亏损状态；易鑫集团CTO贾志峰表示，这是行业狂奔后的风险集中爆发。

针对汽车金融行业风险，2019年10月，银保监会、发改委、工信部等九部门联合印发《关于印发融资担保公司监督管理补充规定的通知》，未经监督管理部门批准，汽车经销商、汽车销售服务商等机构不得经营汽车消费贷款担保业务。随后出台的融资租赁监管意见稿，要求融资租赁公司实缴股本不低于1亿元，ABS限制2倍杠杆。紧接着，银保监会也就信保业务监管办法征求意见，全面收紧融资性信保业务。

合规化压力下，二手车金融面临资金成本升高、收益率下降、催收手段减少、坏账率升高的至暗时刻，行业加速出清阶段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当中间商没有差价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仍有不少从业者看好二手车金融市场。凤凰网WEMONEY援引一位优信员工观点认为，二手车市场交易规模仍然十分可观，市场容量决定了发展前景，因此他仍对该行业充满信心。

近日，国家发改委新闻发布会也指出，要积极推进汽车更新置换和回收处理，大力挖掘释放内需潜力。多省市也在今年发布鼓励汽车更换的支持政策。

二手车市场作为撬动汽车消费的重要支点，其需求是切实存在的，依托于这一市场衍生的金融服务也必不可少。

但黄席盛指出，随着二手车金融行业合规化发展，像优信、美利车这样的中间商生存空间将会日益缩小，"类似的机构可能会越来越多，但规模会越来越小，赚钱也会越来越难"。

最重要的改变在于资金方亲自下场，市场开始扁平化。

苏宁金融研究院院长助理薛洪言撰文指出，现金贷受到缺乏消费场景产生监管风险的影响下，正在向场景贷转移，二手车已经成为对许多金融机构而言有吸引力的资产类别。同时，监管对于风控的要求越来越高，黄席盛说，"不少金融机构发现资金方不好做了，不如自己来做资产。"

平安银行是传统金融机构正式入局二手车金融市场的典型代表。2019年7月，平安银行拿下首张汽车金融牌照，开始大规模铺展汽车金融业务。招聘网站显示，平安正在三十多个城市招聘二手车金融客户经理以及销售人员。

传统金融机构的加入给市场带来了"更多便宜的钱"，会压低消费端的利率水平，从而进一步挤压中间商的利润空间。

“目前消费端利率已经从18%降到了13%以下，资金方利率占5%-8%，差价就归中间商。”黄席盛表示，随着市场资金供给越来越充分，消费端利率水平还会不断下降，“资金方利率大体没有影响，受到挤压最厉害的就是中间环节”。

据自媒体一本财经报道，有业内人士表示，优信二手车金融业务剥离后，由于与新团队融合不顺，流失大半业务，同时美利车金融的业务也在迅速流失，而这些份额都在被平安蚕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