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人物】卸任拼多多CEO背後:不願當“首富”的黃崢在追求什麼?

記者 | 林北辰

黃崢卸任拼多多CEO。

7月1日,拼多多創始人黃崢的一波操作讓這家上市2年、用戶數超6億的公司再次站在輿論中心:通過全員內部信,黃崢宣佈公司原CTO陳磊出任首席執行官,他還按照IPO時的承諾,連同創始團隊捐贈約2.37%的公司股份,成立“繁星慈善基金”。

隨着架構變動和股份的捐贈,黃崢的持股比例從2020年4月的43.3%降至最新的29.4%,投票權也從88.4%降至80.7%。

這樣的動作被外界解讀爲黃崢要淡化拼多多的個人色彩,建立完整體系。在黃崢卸任CEO之前,國內另外兩大電商的領頭人阿里馬雲、京東劉強東也紛紛隱退——阿里巴巴和京東在過去20年的發展中已建立了完整的公司架構體系,阿里合夥人制度的成功讓拼多多有了借鑑的機會——雖然此時距離拼多多上市僅僅兩年時間。

六月底,拼多多的股價不斷創下歷史新高,一度飆漲超30%,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總市值突破1000億美元。這讓黃崢的身價水漲船高,超過前首富馬雲,成爲中國第二大首富,位列馬化騰之後。

事實上,拼多多在2018年7月上市以來,從未離開聚光燈的中心,甚至可以說不斷刷新其“高光時刻”的定義——曾以三年半的“低齡”踏進納斯達克的大門,拼多多是趣頭條之前最年輕的中概股上市公司;兩年中,拼多多相繼達成了GMV破萬億,年活躍用戶數超過4億、5億、6億的成績;2020年以來,拼多多市值翻了2.5倍,股價從年初的37美元漲到7月3日的93美元,屢創新高。

一面是公司業務的高調成長,一面卻是創始人“卸甲”、放權的行事作風,拼多多的身上充滿了中國式的激進創業風格,以及精英與低價的反差。爭論和發展並濟,拼多多在黃崢的帶領下市值躍過京東,成爲了電商屆最大的黑馬,其市值已相當於2.5個百度。

選擇此時讓出CEO之位,退居幕後專注戰略發展,“80後”黃崢打的是怎樣的算盤?

“理科生”黃崢

熟悉中國電商史的人都知道,電商領頭羊們都有一段草根創業的勵志故事。馬雲辭去英語老師的工作,創辦了中國第一家互聯網商業信息發佈網站“中國黃頁”,最初的一筆啓動資金還是妹妹、妹夫一起籌出的2萬元;劉強東出身江蘇宿遷,家境貧寒,考上人大後,也有過中關村擺攤賣光碟的時代。

與兩位前輩相比,黃崢學生和年輕時的履歷更爲光鮮,但這也是時代的產物。他在多個場合提到,幼年時家裏談不上貧窮,但比較拮据,小時候經常要穿媽媽同事或者是親戚家小孩的衣服。母親的消費習慣對黃崢產生了很大影響,這側面推動了他在創業之時把目光放到普通家庭的需求上。

“學霸”黃崢從小一路成績優異、披襟斬棘地考上杭州外國語學校、浙大竺可楨學院、美國威斯康辛大學,畢業後進入微軟Google,2006年回國參與Google中國辦公室的建設。次年,他辭職創業,相繼在電商、遊戲行業嘗試創業,成立了代運營公司樂其和遊戲公司新遊地,後者在2012年更名爲尋夢,這個名字被黃崢沿用至今,尋夢信息技術也是目前拼多多公司的主體。

從杭州到硅谷到上海,黃崢在拼多多之前是一個靠着個人能力實現三級跳的超級學霸,然而在拼多多成立後的三年,他從碼農、創業者的身份變成超級富豪,實現財務自由,被媒體追逐。

但即使處在聚光燈下,他身上的理科生思維似乎絲毫未減。

在2020年4月20日發佈的全員信中,黃崢用一種頗爲哲學化的口吻描述了他在疫情中對時間、物質和病毒的個人理解。他說,“大自然的蓬勃發展和趨勢不會因爲任何個人意志而改變。理解這些自然規則不應該讓我們感到優越,更不可能讓我們有能力統治自然。相反,這使我們能夠謙卑地認識和承認,我們只不過是世界自然演變過程中的滄海一粟罷了。”

在這封信之前,投資人對黃崢的印象更多的是敏銳、有遠見、能洞悉人性的商人。高榕資本合夥人張震曾表示,他和黃崢只交流了15分鐘就決定入股拼多多。由於拼多多上市前後在廣告投放、冠名贊助上的大額投入,大家對黃崢的印象深刻地打上了“段永平式營銷”的烙印——作爲段永平的“門徒”,黃崢以拼多多再次實測了狂轟濫炸的營銷對公司成長確有幫助。

不過,在今年的拼多多市值暴漲後,黃崢的低調和淡泊名利的作風更突出地顯露出來。作爲一封給員工的信,黃崢今年發信的語氣過於哲學,比起股權、營收和市值,他在信中更關心的是概率和隨機、物質和個體的天然屬性,直逼員工們大呼“看不懂老闆在想什麼”。

今天的拼多多,是一家以營銷爲手段,社交裂變爲核心模式的電商平臺,而在黃崢的眼中,這是他對“Costco+迪斯尼”模式的實踐。員工信中,他再次強調了拼多多的這個定位,彼時拼多多首次向SEC遞交文件露出這個概念時,市場同樣對這樣的表述雲裏霧裏。

Costco模式很好理解,阿里巴巴、京東都表示過對Costco的讚賞,本質是因爲Costco的倉儲量販式零售砍去了中間渠道商的環節,爲消費者提供低價、高性價比的商品,是供給側改革的目標之一,注重流量和利潤的中國商人自然對Costco模式趨之若鶩。

迪斯尼作爲娛樂巨頭,它的模式和電商賣貨的關係卻更加遙遠。拼多多成立後,黃崢保留了遊戲公司的一部分團隊,在App中開發了多多果園等小遊戲以增加用戶粘性,但幾款小遊戲無法讓拼多多自洽其標榜的迪斯尼模式——拼多多和娛樂更加接近的基因是在用戶裂變、熟人推薦玩法上的創新,這同樣也是很長一段時間內拼多多被詬病的原因。

掌舵者黃崢看上了時間、人羣和不確定性的研究,而現在,CTO的陳磊接棒,坐上拼多多第二任CEO的位置。互聯網大廠中,從CTO轉向CEO的例子不多,但對拼多多高層來說,陳磊不僅是13年創業的合作伙伴,也是對“分佈式AI”概念最瞭解的人之一,把公司交給身邊人、技術人,看起來像是理科生的黃崢會做的事情。

拼多多將向何方?

成立不到5年,拼多多過去施行的其實是高度集中的“中央集權制”。

作爲一家年輕的創業公司、業務迅猛發展的互聯網大廠,拼多多身兼兩種身份,但在公司架構層面,這卻是個問題。

根據此前離職的拼多多信息化技術團隊負責人透露,在2019年,上市後的一年裏,拼多多公司內部的人事和流程系統僅有兩個部門是打通的,這樣的情況造成拼多多公司內部信息不流通,事無鉅細都要向高層的5個創始人彙報。

該離職人員透露,有時候,一個VP坐在辦公室籤假條,一簽就是200張,拼多多的OA自動化辦公系統一度非常落後。這其中,有業務發展過快的因素,也有黃崢個人風格對公司的影響。

據一季度財報,拼多多在截至今年3月底的前12個月裏GMV達到11572億元,較2019年同期增長了108%。年度活躍買家數達6.28億,單季度增長4290萬,與2019年同期相比,活躍買家數增加了1.85億。根據官方公佈的數據,拼多多員工規模在2019年增加至近6000人,人均創收1.7億。

駕着6000人的馬車急速飛奔,拼多多需要的不僅是更成熟的辦工系統,還有架構和規劃的合理調整。財報電話會上,黃崢表示要堅持拼多多投入百億補貼的做法,雖然市場和分析師都替拼多多爲盈利感到焦慮,但黃崢聲稱這是長期、有效的投入。

從過去的幾個創業項目來看,黃崢的習慣是追尋商機,保留團隊,即在創業的同時,抽調核心人員開拓下一個項目。從接棒CEO陳磊的履歷來看,黃崢的幾個公司,陳磊都是技術上的“排頭兵”。

拼多多的理念是“技術驅動”,陳磊作爲CTO被提上更高的位置其實有跡可循。

根據拼多多公開的資料,陳磊是黃崢接手的步步系公司歐酷網的首批員工之一,2010年擔任新遊地公司高級研發架構工程師、首席技術官(CTO),2015年黃崢創立拼多多前身的拼好貨時,陳磊是技術負責人。也就是說,樂其、尋夢、拼好貨,黃崢在拼多多之前的創業都是和陳磊一起完成的。

在此之外,陳磊的求學經歷是本科畢業於清華大學,同樣也在美國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就讀,並取得計算機科學博士學位。二人是否學生時代就認識,這一點並不可考,但黃崢和陳磊的合作長達10年以上,可以說黃崢這次是把CEO之位交給了自己最重要的心腹。

黃崢曾公開表示,拼多多不會做採銷,也不會做物流和配送,對供應鏈升級是長期的戰略重點。拼多多要做的是匹配,推薦商品給消費者,SKU有限,但要滿足結構性豐富,從定位上來看是和淘寶的錯位競爭。

對拼多多來說,千億美元市值的關卡已過,接下來是實現“大象”到“恐龍”的階段。雖然阿里巴巴和拼多多在體量與發展階段都沒有可比性,但阿里作爲電商屆的前輩,從核心電商出發、擴展邊界多業態發展的做法可以給拼多多作爲參照。

要從京東的體量做到阿里的體量,拼多多目前無論業務、員工還是公司架構、戰略佈局,都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技術出身的陳磊會把年輕但強壯的拼多多引向何方?這是黃崢放權後,拼多多最大的不確定性。

更遙遠的星辰大海?

回到黃崢個人的經歷上,財富早就不是他的追求目標。

業內盛傳的故事是,黃崢在大學階段即認識了網易的丁磊和步步高的段永平,二人均在後來參與了拼多多2015年的天使輪投資。段永平是黃崢浙大的師兄,被黃崢稱爲“人生導師”,丁磊則是段永平的好友,黃崢大學時期丁磊就通過MSN向黃崢請教計算機問題,主動與他結交。

威斯康辛畢業時,黃崢手握微軟和Google雙offer。他聽取了段永平的意見,沒有選擇體制更加完善的微軟,而是去了處於上市掙扎期的Google。在後來的巴菲特晚宴上,黃崢由段永平引薦、帶入行,從此拉開了他連續創業的篇章。

時至今日,黃崢在回憶巴菲特帶給他的啓發時提到,巴菲特之所以能讓人敬佩,主要在於他除了能把資本的遊戲玩到極致,更加清楚錢不是目的,他一方面享受着資本遊戲的快樂,另一方面把絕大多數錢捐給了比爾蓋茨基金會,完成財富應有的再分配。

巴菲特是否對黃崢本次連同創始團隊捐贈約2.37%的公司股份,成立“繁星慈善基金”的動作造成了影響,我們無法知曉。但可以推測的是,履行IPO時的承諾,從臺前走到幕後,黃崢正試圖把”本分“的價值觀從師傅段永平那裏傳承到拼多多上。

在上海長寧的拼多多總部上過班的員工們都知道,老闆不常到公司,但一來都是雙肩包、坐地鐵,在裝扮上與普通程序員無異。

一位接近黃崢的員工向界面新聞透露,公司上市後,黃崢在上海和杭州兩地生活,但他沒有在上海買房居住,甚至助理也不招,偶爾出行還是當時的市場總監幫着訂票,黃崢的生活方式似乎完全與“大佬”擦不上邊。

黃崢還表露出了他對科研的熱情。雖然還未卸甲歸田,但比起商業和首富名頭,他更鐘意的似乎是基礎科學與研究。從這個角度來看,比起師傅段永平,黃崢和前中國首富、從盛大的傳奇走向腦科學研究的陳天橋更爲相似。

28歲,陳天橋湊夠30萬美元買下韓國遊戲《傳奇》的中國代理權,財富紛沓而至,2004年盛大在納斯達克上市,陳天橋身價150億人民幣,坐上了中國首富的位置,彼時他只有31歲。但2009年,36歲時的一場重病改變了他對商業的追求——賣掉股份,遠赴美國,陳天橋在最輝煌的時候激流勇退,開始了他的腦科學研究之路。

2012年,盛大從美國退市、陳天橋退出中國互聯網競爭的時候,爭議襲來。隨後的幾年裏,陳天橋、雒芊芊夫婦投身慈善與科學研究,成立了TCCI研究院,在腦機技術的領域扶持青年科學家、捐樓建轉化中心,現在的TCCI已經是全球範圍內歸攏最多頂尖腦科學科學家的組織,是神經科學學會大會的常客。

從中國首富到腦機技術“背後的人”,陳天橋的經歷在互聯網史上也是獨一份。他多次提起,妻子告訴他, “很多人一輩子就能爬一座山,但是你一輩子可能可以爬幾座山。”也許是看過了太多繁華,也許是尋夢最初的追求,從商業的一線退下來,陳天橋和黃崢都表示出對科學的極度熱愛。

鮮少有人注意到,上市之前,在遞交給SEC的文件中,拼多多公司的名字還不是拼多多,而是“Walnet Street Group Holding Limited”,這是黃崢在威斯康辛讀書時,居住的一條街道的名字。此後,他會不會回到Walnet Street,繼續研究他讀書時發現的星辰大海,現在還沒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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