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宗太平兴国八年(983),王禹偁进士及第,被任命为单州成武县主簿。

成武县是个穷乡僻壤,主簿之职官位底、俸禄薄,这令王禹偁很失望。尤其是不久前,他还在京城和众同年参加琼林宴,流连于歌楼舞馆,驰马于烟花柳巷,受众人追捧意气风发。如今却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县城,做一个卑微的小官,这让王禹偁产生了一种从天上掉到地下的感觉,一时间难以接受。

同年中最年轻的进士朱九龄,就在附近的砀山县任主簿,王禹偁给他寄了一首诗,追忆过去在京城的好时光:

《寄砀山主簿朱九龄》

闲思蓬岛会群仙,二百同年最少年。

利市襴衫抛白纻,风流名纸写红笺。

歌楼夜宴停银烛,柳巷春泥污锦鞯。

今日折腰尘土里,共君追想好凄然。

中进士之前的王禹偁想必也幻想过自己在官场上的风采,也一直有济世为民的远大志向。但现实却给他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尽管很沮丧,王禹偁还是打起精神开导自己,并尽力办理好各种公事。一年后,王禹偁逐渐适应了主簿的职务,回想起自己这一年来的心理历程,他在办公厅的墙壁上写了一篇《单州成武县主簿厅记》,来总结他对主簿这个职务的认识,并以此勉励后来者。从这篇文章中,我们可以看出王禹偁是怎样在困境中开导、鼓励自己的。

《单州成武县主簿厅记》

主簿之任,在名品间最为卑冗,然台府寺监洎郡县皆署焉。总而言之,县主簿又为卑冗之魁者,是以古人或耻之。

王禹偁首先说,主簿是各类官职中很卑微、很多余的官职,然而各级官府都设有主簿一职。在各级官府的主簿中,县主簿又是最卑微、最多余的。因此古代的士人都耻于担任县主簿。

县主簿是从九品,刚刚入流的官职。“主簿之任,在名品间最为卑冗”,这是王禹偁刚刚上任时的想法。身为进士,担任这种官职,他觉得自己大材小用。同时,他认为主簿一职非常的多余,看不出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噫,士君子学古入官,不以位之高下、身之贵贱,在行乎道、利乎民而已矣。故中都宰、鲁司寇,圣人为之者,为是也。矧百里之惨舒,系一邑之令长。令长得其人,主簿又裨(pí)赞之,则人受其赐也宜矣;令长非其人,主簿又阿谀之,则人罹其苦也又宜矣。苟能曲尽规正,禆(bì)合于道,则一邑之政有由主簿而化者,得轻其所任乎?

王禹偁有了轻视主簿的消极想法后,不知过了多久,忽想起“士君子学古入官,不以位之高下、身之贵贱,在行乎道、利乎民”。济世救民、匡济天下,是王禹偁为官的初心。这时他发现,自己忘记了初心,竟然在乎起地位高下、身份贵贱来了!这是错误的想法。而且,连先师孔圣人都做过县级官吏,我又有什么资格嫌弃这个职务呢?于是,“位卑俸薄”被他抛诸脑后。

接着,他试着找出主簿“行乎道、利乎民”的地方,这个职务是不是真的多余呢?

主簿一职本来是掌管文书的,其次是辅助县长官处理各种政务。一个县百里之内百姓的喜忧都系在一县之长(即知县)的身上。如果主簿辅助得当,就会使一县的百姓受惠;如果知县没有才能,主簿又不好好辅助,就会使一县的百姓遭殃。从这个意义上说,主簿能说是多余的吗?

至于理簿书、课农事、供赋调、求考绩者,固主簿之职。然尔其间有斗讼相高,婚田未决,畜产交夺,契劵不明者,在乎察其情伪,正其曲直,助令长详而决之,使刑罚得其中,则百里之人手足知所措矣。有奸猾、有茕独、有堕农、有无赖、有不孝、有不悌(tì),在乎助令长遏抚之、诱导之、惩激之,则百里之人耻格而移其风矣。有力田、有孝悌、有义夫、有节妇,在乎助令长申举之、礼厚之、旌别之,则百里之人知劝而易且俗矣。

接下来王禹偁总结了主簿的职责:“理簿书,课农事,供赋调,求考绩”,这些都是分内之事;另外还要解决各类诉讼,帮助知县惩恶扬善,改善风俗。这样看来,主簿一职要做的事很多,责任很重,怎么会多余呢?

引而伸之,主簿之能事毕矣,然后可移之于郡。用是道佐佑长吏,则龚黄循良之政可待也。复可移之于国,用是道弼谐(辅佐协调)帝皇,则尧舜雍熙之化可致也。夫如是,则为主簿者姑能公于心而执乎道,足下千里、毫末合拱,岂为难哉?又何卑冗之有焉?其策名起家,作吏斯邑,到任之明年,属岁丰政简,因笔其志于屋壁。所谓知之非艰、行之惟艰者也,亦欲使后来居是位、升是厅者,勿以下位而自败其道焉。

最后,王禹偁将主簿的功能延伸开来:主簿辅助知县治理县政的方法,可用于辅助知州治理州政,甚至可用于辅助天子治理天下。从这个角度看,主簿一职又哪里多余呢?他勉励后来的主簿:“知之非艰、行之惟艰……勿以下位而自败其道焉。”

王禹偁本来的志向很大,但他认识到要实现自己的志向,必须一步步地来,从小的职务中积累经验。虽然职位有高低,身份有贵贱,但经验是可以融会贯通的。同时,也要不忘初心,不要忘记自己前行的大方向。这样的话,放弃什么?坚持什么?就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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