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云，杭州城内名妓。从小父母双亡，被人卖入青楼。妓院院长蔡妈妈看她是个美人胚子，便悉心调教，用心栽培。十二三岁时便已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稳坐杭州青楼界头把交椅。

到了十四岁，眼看着该为自己赚钱了，蔡妈妈打算让瑞云出来接客。瑞云说：“这是女儿一生的开始，不可轻率。价钱由妈妈来定，客人则由女儿自己来选。”蔡妈妈答应了她，并定下了初夜价为十五两金子。

当日便让瑞云出台会客。客人若想求见一面，须得送上见面礼。礼厚者，可与瑞云姑娘对弈一盘，并获赠亲笔墨宝一副。礼薄者，瑞云姑娘会亲手送上一杯香茶款待。由于早已声名在外，远近商贾贵胄莫不趋之若鹜，然而都没有瑞云看的上的。

余杭县有位贺公子，颇有才名，素来仰慕瑞云。然而其家资中等，不敢梦想与瑞云同床共枕，只能凑得微薄之礼，希望能一睹其芳泽。

来前，贺公子心中惴惴不安，生怕瑞云阅人无数，而不在意自己这个穷书生。没想到见面之后，瑞云对他殷勤有礼。一对才子佳人，相谈甚欢。瑞云眉目含情，作诗一首赠与公子：

何事求浆者，蓝桥叩晓关？有心寻玉杵，端只在人间。

贺公子得诗后，欣喜若狂，心中有无数的话想跟她谈。忽然，有小丫鬟来说又有客人到了。贺生仓促间不得不与瑞云告别。

回到家后，贺公子对着那首诗，不断吟诵观赏，晚上睡觉也是魂牵梦萦。过了几天，思念之情，不能自已。于是又攒下些银两来见瑞云。

前次相见两人已是郎有情、妾有意。再次见面，分外动情。瑞云将身子移近公子，悄声说：“公子可否今晚留下来共度良宵？”

贺公子说：“小生乃穷困之士，唯有一片痴情献给姑娘。两次来见，已几乎倾尽囊中所有。能得到姑娘的芳心，心以足矣。至于肌肤之亲，实在不敢有这样的妄想。”

瑞云听了，面露悲愁，心中不乐。两人相对无语，唯有尬坐。蔡妈妈见贺生在里面长时间不出来，频频催促瑞云让贺生离开。

贺公子依依离别而去。回到家中，郁闷不已，想倾尽家产以博取一宵之欢，可转念又想，家产卖光后，再想见又拿什么呢？愁思到天亮，那热念的劲头也消了不少。此后数月，虽然心中想念不已，但也只能摇头叹气。

数月不见贺公子，瑞云心中也是牵挂不已，生怕他变心了。时不时对着镜子，问身边服侍的丫鬟自己是不是变丑了。丫鬟说：“姐姐哪里话，你的美貌在杭州城都是有名的。家里都全靠姐姐支撑着呢！”

见瑞云数月都没有选到破瓜之人，蔡妈妈心中有气。将姑娘们聚到瑞云房中，说：“老娘花钱养你们，可不是白养的，若都像瑞云这样，都喝西北风啊！那张衙内哪里不好，不就是老一点吗？可人家有权有势，家财万贯，哪里就比不上那穷酸书生。今儿个我就做主了，三日后张衙内来，就在这房里把事儿给办了。”

刚说完，气还没消，就听见报说有人求见。迎进屋来，见是一白衣秀才。蔡妈妈见他从来都没有来过，但衣着装扮不俗，料定他是有钱人，便堆着笑脸说：“不知公子看中我家哪位姑娘啊？”

白衣秀才说：“听说你这里有个叫瑞云的姑娘，色艺无双，我就想见见她。”

蔡妈妈说：“不知公子是否知晓我们这里的规矩？”

秀才答道：“既来当然知道。”说完便拿出财礼交给蔡妈妈。

命人将秀才领至瑞云房中，瑞云送上香茶。那秀才言语利落洒脱，不似普通客人。与瑞云交谈数语后，站起来笑着说：“可惜啊！可惜！”然后用手指在瑞云额头轻轻一点，随即大笑着出去了。

瑞云将秀才送出门去，回房途中，众人都说她额头上有一指头大小的黑点。回到房中，让小丫头端上水来，沾了水就擦。然而，越擦黑点越大，颜色也越深。又用毛巾全部打湿，用力在脸上擦，擦完后却见大半个脸都变成黑的。瑞云心中慌了，不禁大哭。见了的人莫不嘲笑。

一连过了两天，瑞云脸上黑斑已是越来越深了，像是已长到肉里去了。蔡妈妈见了也是叫苦不迭。到了第三天，蔡妈妈心急如焚，想着晚上张衙内就要来了，该怎么跟他交代呢？忽然看见服侍瑞云的丫头从眼前经过，看那样貌比瑞云也不差多少，顿时计上心头。

就把那丫头叫到房中，说：“晴儿，你在妈妈身边也有几年了，也该为妈妈分下忧了。晚上张衙内来了，你就替瑞云去服侍他吧！”

晴儿听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着说：“妈妈，我才只有十二岁啊！还是个孩子，求求你放过我吧！”但哪里由得了她。当晚就让张衙内破了身子。

过了些日子，蔡妈妈见瑞云还是那样，便命人将她赶出绣房，撤去以前一切待遇，发配到厨房中与那些五大三粗的婆子们一起煮饭，洗服，做苦役。

瑞云天生柔弱，不堪驱使，整日里以泪洗面，渐渐地憔悴不堪。

过了一年有余，贺公子听说后来看望瑞云。只见她破衣烂衫、蓬着头正在厨下烧火，一张黑脸上再也看不到往日的容颜了，公子心疼不已。喊她的名字，瑞云听后愣了一下，然后面朝墙壁，以手掩泪。

贺公子不禁泪目，便去找蔡妈妈商量，愿意替瑞云赎身。蔡妈妈答应了，但是从小到大的费用都要算上，但看她现在的样子，也打了个折。

回到家后，贺公子卖了些田地和家产，终于凑够了银两将瑞云赎出。临别前，蔡妈妈假惺惺地哭了几声。

入得门来，瑞云牵衣擦泪不止，说：“妾已是脸丑如鬼，不配与公子结为夫妻，情愿作一使唤丫头，来伺候公子和将来要娶的娘子。”

贺公子说：“人生难得遇一知己，当初你盛名享誉杭州城时能真心待我，现在你容貌不再我又怎能忘却？”于是决定终生不再娶。周围的人听说贺生卖家产只为娶一个没落的烟花丑女，都笑他傻。然后，贺公子对瑞云更加深情。

两人居住了一年多，一次公子到苏州去送字画。客栈里有一位姓何的秀才听说贺生从杭州来，便对他说：“听说杭州城有个名妓瑞云，不知道今日如何？”贺公子告诉他瑞云已经嫁人了。

何秀才又问他嫁与何人。

贺公子说：“那人和我差不多吧！”

“若那人像公子这样一表人才，那可算是嫁对人了。不知身价多少？”

“因瑞云姑娘忽然患了一种奇病，致使整个脸上面黑如漆，因此被贱卖了。不然，像我这般的人，哪里娶得到这般绝色佳丽。”

何秀才又问说：“那所嫁之人果真如贺公子一般么？”

贺公子见他问的奇怪，反问他为何有如此一问。

何秀才笑着说：“实不相瞒，昔年我也曾一睹瑞云姑娘的芳仪，深深惋惜她这种绝色之姿竟流落风尘。于是便施以小小法术，暂时遮掩她的容颜以保护其贞洁，留待真正怜爱她的人去赏识她。”

贺公子急忙问道：“先生能在她额头点墨，也能将它洗掉么？”

何秀才笑着说：“怎么不能，但须那赏识她的人诚心来求我。”

贺公子听后，随即拜倒在地，说：“我便是瑞云的夫婿，求先生再施法术，恢复她本来容貌。”

秀才将他扶起，说：“天下唯有真才子才多情，不以容貌变丑陋而改变初心。请让我随公子一同回家，还你一个绝代佳人。”

到家后，贺公子想先备酒席招待何秀才。秀才说：“先施法术，让准备酒菜的人先开心的才对啊！”便让贺生去打来一盆清水。

秀才用手指指着水面，口中念念有词，划了两划，说：“我已施法，拿进去给尊夫人洗了便好。然后让她亲自出来谢我吧！”

贺公子称谢不止，高兴地拿着水盆进屋去。瑞云用水洗过脸后，随即光彩亮丽，一如从前一样。夫妻两人感谢何秀才的恩德，一同出来拜谢，却不知所踪。只听得秀才的笑声在四周不断响起。屋前屋后寻了几遍还是不见人影。

两人跪在地上，对天拜了几拜。心中都想，应该是遇到了神仙。

原著：蒲松龄

意译：迪比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