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祕的角落》裏,張頌文與劉琳飾演一對離異夫妻,但同樣也是一對不及格的父母。

《隱祕的角落》(圖)是張頌文與榮梓杉第二次演父子,上一次是《西小河的夏天》。

《隱祕的角落》裏,張頌文與劉琳飾演一對離異夫妻,但同樣也是一對不及格的父母。

在《隱祕的角落》最後一集片尾出現的張頌文照片

“好好活下去,照顧好媽媽,忘掉今天的事情,重新開始”。《隱祕的角落》中張頌文飾演的水產店老闆朱永平,爲了保護兒子朱朝陽而遇害,臨死前留下這一段話。

其實,這段臺詞是後期配的音。拍攝現場,張頌文臨場發揮,加了一句原著和劇本里都沒有的臺詞,飾演朱朝陽的小演員榮梓杉聽後立馬崩潰大哭。至於這句臺詞是什麼,張頌文說,還是讓它成爲一個祕密吧。

即興發揮,是張頌文在表演中的日常,首次出場時的打撲克、女兒朱晶晶離世後的喫餛飩、與兒子一番真情對話後的喫糖水都奉獻了教科書式的即興表演。原著作者紫金陳說“張老師的表演是最讓我驚訝的,寫的時候是按我爸的樣子寫的,張老師演得比小說寫得生動多了”。但無論外界誇得多漂亮,張頌文卻對自己的表演並不滿意。

A 只看了前4集

張頌文不喜歡回看自己演過的作品,他覺得看自己演戲和照鏡子似的,彆扭,還總是挑自己的毛病。不過,《隱祕的角落》確實太火了,很多同行都打電話、發信息和他探討這部戲。“有這麼好嗎?”出於好奇他看了前4集,就沒追下去了,因爲發現自己在表演上有很多問題。

張頌文飾演的朱永平首次出場打牌那場戲,劇組找了三個特約演員,其中有兩個人和張頌文在十幾年前就合作過,都是廣東人。聊天中,他問對方,爲什麼不到北京拍戲。兩人說,沒辦法嘍,我們普通話沒你好,這個很麻煩的啦。張頌文突然意識到,對手戲演員的普通話確實不是太好,如果自己用標準普通話和他們交流,會怪怪的。而且這個故事發生在南方(實際拍攝地在廣東湛江),劇組請了很多當地的羣衆演員,都說廣東話,導演在後期也不打算給他們配音。於是,身爲廣東人的張頌文嚮導演提出,在普通話中摻雜着廣東話來表演這場戲,會凸顯地域特色。

去年,婁燁導演的《風中有朵雨做的雲》,故事同樣發生在廣東,同樣是第一場戲,張頌文飾演的建委主任唐奕傑拿着大喇叭安撫拆遷羣衆時,就如法炮製了一回,生動的表演驚豔了很多人。

不過,張頌文看完這場戲後,還是很遺憾。他覺得廣東話切換回普通話的時候,不應該這麼標準。他認爲朱永平作爲一個純廣東人,會說一口流利的廣東話,普通話應該是相對蹩腳的。如果自己膽子再大一點,整部劇都用“廣普”說臺詞,可能人物會更真實些。但他又理性地想想,這也可能會讓觀衆出戏,畢竟其他演員都說普通話。

B 打麻將變打撲克

這場在姚晨眼裏“行雲流水般的表演”,其實最初設定的是,打麻將。開拍前,張頌文問了導演辛爽,朱永平的水產店生意好不好。導演說,很好,這是他風生水起的十年。“那抱歉,不能打麻將了”。

在湛江拍戲時,張頌文每晚都會走街串巷,保持在一萬步。他發現,打麻將一局的時間會很長。如果朱永平的生意很好,他打麻將的時候有客人來,肯定會呈現出那種“抱歉、等等,我打完再過來”的狀態。這樣做生意的話,生意好不了的。

張頌文建議改成打撲克——砸金花。每個人抽三張牌,大小定輸贏。從拿到牌到開牌,快的話三秒鐘就結束。加上表演成分,搓牌、吹牌、祈禱,開一次牌頂多10秒鐘。也比較符合這個角色的氣質——掙了倆臭錢後,嘚瑟。

由於是臨時改動,張頌文怕道具來不及準備,買了副撲克牌帶去現場。不過,劇組的道具也是厲害,立馬就找出了一副八成新的,不知道是做舊的,還是本來就是一副舊撲克,“搓牌的時候特別好搓,全新的反而不對了”。

C 進組就演情緒崩潰

《隱祕的角落》裏,有一場張頌文喫餛飩的戲。他飾演的朱永平深夜出來買餛飩,老闆照例給了三份,在無人的大排檔,剛剛失去女兒的父親,喫着本該屬於女兒的那份餛飩,情緒徹底崩了。

雖然這場戲在劇中出現在第六集,但卻是張頌文進組後拍攝的第一場戲,情緒沒有鋪墊。

爲了表現出喪女之痛,他在開拍前禁食了三天,每天睡覺不超過四小時,一個失去女兒的人,怎麼能喫得好睡得好,每天晚上不做噩夢就不錯了。而原本計劃拍完後去喫夜宵,結果那一晚,他連喫了6碗餛飩。

D “拿錄音筆套兒子話”背後的表演哲學

《隱祕的角落》中反覆講述了笛卡爾故事的兩個不同版本,繼而拋給觀衆一個問題:到底是相信童話,還是相信現實?劇中,朱永平和朱朝陽喫糖水的那場戲,是解鎖“笛卡爾故事”的一把密鑰。

朱永平帶兒子朱朝陽去喫糖水,問妹妹朱晶晶去世的時候朱朝陽有沒有在現場。朱朝陽在朱永平上廁所時,意外發現了爸爸包裏的錄音筆。他裝作沒看見,然後和父親說了大段暖心的話。這是飾演兒子朱朝陽的榮梓杉在整部劇中表演層次最複雜的一場戲。

四年前,張頌文與榮梓杉曾在電影《西小河的夏天》中飾演過父子,中國那麼多演員,能第二次演父子,張頌文覺得緣分很奇妙。開拍前,張頌文替榮梓杉做了一些案頭工作,他將表演劃分爲兩個層次,第一層是朱永平很久沒有帶朱朝陽出去玩,朱朝陽很開心。第二層是朱永平從廁所回來,朱朝陽要不帶任何設計,真心實意地講述父母離婚後自己的心態。

有觀衆不理解爲什麼朱永平要拿錄音筆來套兒子的話。張頌文說,朱永平是想把錄音當證據給妻子王瑤(李夢飾)聽的。因爲女兒去世後,王瑤一直懷疑朱朝陽是兇手。即便朱永平相信兒子,但妻子說多了,難免心裏會動搖,可能這個念頭只有5%。

可朱永平爲什麼又刪掉錄音呢?因爲朱永平聽到了兒子拉拉鍊的聲音,頓時心寒了。朱朝陽看見錄音筆,還可以從容淡定地說一段催人淚下的話。朱永平發現自己根本不瞭解朱朝陽,朱晶晶的死跟他沒有直接關係,也可能有間接關係,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但他已經失去了女兒,不能再失去兒子,決定刪掉錄音。可他又覺得特別對不起女兒,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

張頌文說,這場戲透露出一種表演哲學:世界上有這種孩子,有時候比大人還複雜。

E 劉琳演得特好,但周春紅做父母不及格

演員一般接戲都提前兩個月接通知。張頌文是《隱祕的角落》開機前10天才定下的演員。當時導演、製片人等七八個人來到張頌文家。唯一一個女的,製片人盧靜說:“頌文老師,如果你不來,我真的沒有信心,想不到誰演朱永平更合適。我真的很愛你。”說得張頌文臉都紅了。

張頌文沒讓那天去他家的人失望,因爲提前看過劇本,一聊就是五六個小時,角色、家庭經歷,他還附加貢獻了幾十個素材段子。導演辛爽心裏暗爽,即便張頌文不演,有這些素材也值了。

張頌文回憶,當時他還講了小時候父親逼自己喝奶的故事。那個年代的小孩,還喝不到瓶裝奶,都是兩三塊錢一包的奶粉。奶粉說明書上寫着“3勺衝300毫升水”,但每次父親端給他的都是“1勺衝500毫升水”的牛奶。可想而知,有多難喝,“稀了吧唧的,跟白開水沒什麼區別”。

《隱祕的角落》中劉琳飾演的周春紅也有逼兒子喝牛奶的段落。朱朝陽很不情願地喝完牛奶後,上嘴脣留下了一圈奶印,周春紅想用手給兒子擦乾淨,兒子下意識地躲開了,周春紅眼神大變,用兩隻手使勁在兒子嘴巴上揉搓了幾下。張頌文特別喜歡劉琳的這段表演,他覺得這就是很多家庭親子關係的日常。

在他眼裏,劉琳飾演的周春紅是那種“4勺衝100毫升水”的父母,在對子女的愛上是滿分,但在精神上的教育和人格上的引導方面,不及格。朱永平、王瑤同樣如此。

[人生事]

泰國小王子

1998年,東北鏡泊湖。張頌文帶團當導遊,遊客在船的上層看風景,他站在下層的船尾發呆。有位遊客很熱心地說,“來,小張,給你拍張照”。那年他22歲。

這張照片和其他演員、幕後工作人員的童年照一起出現在《隱祕的角落》第12集的片尾,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張頌文童年和少年時期的照片加起來不超過五張。有次他回老家,想把童年時的照片拿去掃描,結果因爲年代久遠,照片和鏡框裏的鏡子粘死了。他想直接連帶鏡框拿走,父親不同意,“怎麼可以給你”。後來,他想,也許那是父親對自己童年僅有的記憶。

《隱祕的角落》殺青後,工作人員問張頌文要早年的照片,張頌文選了六七十張當導遊時的照片,因爲那時候照片最多,有上千張。

張頌文當過五年導遊,頭兩年在廣東做地陪,外省人或是外國遊客來旅遊,他負責各個旅遊景點的講解。後三年做領隊,廣東省內的遊客去國外旅遊,張頌文負責將遊客帶到目的地,交給當地的地陪。

1995年到1999年,是國內旅遊業最興旺的時期,中國人開始有跟團旅遊的意識。那時導遊的工作負荷強度很大,很多導遊熬不到兩年。五年的導遊生涯中,張頌文每年的休息時間不超過三天。做領隊的那三年,他的強項是跑東南亞,那邊廣東人多,張頌文的廣東話可以頂上一陣。光是泰國,他就去過200多次,護照都換了幾十本,人送綽號“泰國小王子”。

去年,網劇《唐人街探案》在泰國開拍,張頌文在劇中飾演一個叫汶宋的殺手。有天,他跟三四個演員在路邊閒聊,一個本地小販在旁邊賣小喫,張頌文上前和小販用泰語聊起天來,把幾個演員都看傻了。

生活的寶貴在於未知

十幾年前,張頌文最怕朋友打電話來問“最近在忙什麼”。他不好意思說“去地裏挖了一天的泥”或者“去市場買菜回家做飯”。取而代之的是相對體面的話術——最近在看幾個本子。其實哪有幾個本子,一個都沒有。雖然自己說得都心虛,但也要死撐着告訴對方,自己也是有人要的演員。

去年,《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上映後,張頌文被更多觀衆認識,遞來的劇本也多了起來。以前是沒得選,現在有了更多選擇。

但張頌文不會把工作安排得滿滿當當,對他來說生活纔是最重要的。從今年大年初四到現在,張頌文只工作了4天。他的每一天和絕大多數中國人的每一天是一致的,並且每一天都和演員這個職業有着密切聯繫。他不希望他的每一天都是在片場、出席紅毯或者做採訪,“那就太悲催了,幸運的是這樣的東西在我的日常生活中只是冰山一角”。

對張頌文來說,演員需要生活,生活最寶貴的部分就是未知。他曾在表演上走過彎路,喜歡在現場和演員對臺詞,生怕記不住,在他看來,反覆對臺詞的過程中,很多未知都提前已知了。

離張頌文家4.2公里有個菜市場,那是他經常光顧的地方,充滿生活的未知。張頌文喜歡聊天,和市場上賣菜的、賣花的十分熟絡。有時攤主忙起來,他就坐在人家攤位的椅子上,幫忙賣菜。市場上的人也從不問張頌文是做什麼的,就算說了是演員,人家一般也不信。

世外桃源

從《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到《隱祕的角落》,有人說“張頌文的演技,值北京一套房”。然而,殘酷的現實是,44歲的張頌文現在依然買不起北京的房,他在北京順義的農村租了一個小院,一住就是11年。這是他的“世外桃源”。

張頌文說,自己不太愛挪窩的原因,應該是當導遊時留下來的後遺症——當導遊的那五年,他從沒在一張牀上連着睡過三個晚上。經常半夜醒來,不知自己躺在哪裏,要拉開抽屜,靠牛皮封套上的酒店名來提醒自己。他習慣無論去哪裏,行李箱裏都放一條枕巾,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東西在身邊。

去年的一次採訪中,張頌文曾透露打算近兩年在老家廣東韶關買套房。目前韶關的房子均價8000元/平方米,他想買一個稍微好點的,9000元/平方米的。“這個牛吹失敗了,不應該多嘴的”,今年的買房計劃看來又要落空了。

不過,張頌文在自己的“世外桃源”住得也挺舒服。他所在的村,幾乎每家每戶都種東西。每年村裏收割大白菜的時候,張頌文都會囤200棵。疫情初期,大白菜最貴的時候一棵賣30元,而張頌文當時家裏還剩100多棵。那些天,他一直強忍着,千萬別發朋友圈。

種花,是張頌文長久的一個愛好,可以追溯到他上小學時。之前他都不太敢跟別人說,感覺這是老年人的專屬。他的院子裏有之前主人種下的柿子樹、杏樹、香椿樹、棗樹。前一陣,他還在院子裏種了西紅柿、秋葵、辣椒、佛手瓜……不久前,北京再次出現疫情,一朋友去超市買了兩根有機黃瓜,20元。來張頌文家玩,臨走時他在朋友車上塞了一個大袋子,“拿去,有機的”,裏面裝了三四十根黃瓜。朋友激動地說,回去得曬圈了。張頌文心想,我的幾百棵大白菜還沒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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