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程靈素前言

《十分鐘年華老去》是由英國“十分鐘,年華老去”有限公司斥資上億元人民幣拍攝的一部電影短片集錦,它大多展現的是導演自身關於時間的思考,並用十分鐘的時間去將其描摹。

而另一部集錦《時間去哪兒了》則是由來自“金磚國家”的五位導演執導,同樣是用二十幾分鍾來講述一個關於時間的故事,但展現出來的,卻是導演對於時代變遷、世事轉移的一種事實轉述,並加以自己對於這種發展的思考,最後融匯於畫面之上。

這兩部集錦的題材十分相似,製作也都很精良,但《十分鐘年華老去》的知名度與完善度卻高很多,原因有三:

首先,《十分鐘年華老去》由英國投資方出資,投入資金大,目的是爲了“拍出代表着世界電影最高水平的作品合集”;其次,導演都有自己的個性,還都拿過金棕櫚獎,他們本身的知名度就爲這部集錦帶來了關注度;再次,這部電影把首發選在了戛納,最大限度地博得了電影界的關注,自然也就能引起廣泛大衆的注意力。

而《時間去哪兒了》選擇的導演框定在了金磚國家當中,所以它在世界範圍內的關注度自然就小了很多,並且本部集錦在一定程度上是帶有政治意味的,所以它只是在亞洲金磚五國中進行藝術類電影的小範圍宣傳。

但毋庸置疑的是,這兩部集錦都通過時空的轉換,闡述出時間的流動與人生的意義。只是前者處於西方語境,後者處於發展中國家語境,環境的不同,決定了其內容內核的不同。

一、兩部電影集錦片的簡要概述

1.《十分鐘年華老去》

本片一共由十五部短片組成,當中大方向又被分爲了大提琴篇和小號篇,這個分篇很清晰地將整部集錦分爲兩個板塊。

大提琴篇的板塊更傾向於賦予人生以哲學性的思考,或是寧靜或是淡雅,或是憂傷或是迷惘。時間匆匆,帶走了年華和生命的老去,帶來的卻是思想的飽滿和知識的充盈。

這個版塊的最後一部影片是戈達爾拍攝的《在時間的黑暗之中》,在影片末尾,和着木偶的舞動,多個聲音一起說到“他說,黑夜,她說,黑夜,他們說,黑夜。”

時間會有盡頭嗎?時間會消失在黑夜裏嗎?哲學的沉思,未來的思索,一切的一切都隨着這樣一句話消散在黑夜裏,爲這八部探尋時間奧祕、尋找哲思盡頭、探求人類生命歷程的影片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小提琴板塊則是將家國情懷、社會變遷,注入此種關於新舊交替的陣痛的思考和見解,通過時間觀念作爲媒介表現了出來,收尾之作爲陳凱歌導演的《百花深處》。

同樣,隨着馮“瘋子”的“找着了,找着了,搬家咯!”,清晰地闡明這七部電影共同的主題,也爲整個系列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2.《時間去哪兒了》

本片相對來說,更多地表達出了真實的感動。

這部集錦裏的五個短片都是關於當下社會中亟待解決的問題的討論,十分真實地刻畫出發展中國家目前所面臨的種種問題、困難和挑戰。

最後的短片爲賈樟柯的《逢春》,枯木又逢春,一切都會慢慢好轉。短片的喜劇結尾似乎也在暗示着,問題總會得到解決,事情總會往好的一方面去發展。時間更迭,輪迴不止,未來可期。

電影文本與作者本身當然是有很大的聯繫的,《十分鐘年華老去》的導演都是獲得過戛納金棕櫚獎,水平非凡,所以影片對於藝術的追求、對於哲思的探討更顯深刻。

而《時間去哪兒了》中所邀請的導演都擅長於細小之處見真章,善於在故事之中安插道理,真實樸素自然也就成爲了這部集錦影片的代名詞。

二、中外電影人空間觀念的異同

電影時間與空間是密不可分的,他們共同決定了電影的敘事方式以及故事結構。從這兩部集錦當中,我們可以很迅速地發現中外電影人對於空間觀念表達的相異之處。中國人對於時空的認知是散點式的,偏向於主觀,外國人對於時空的認知是焦點式的,偏向於客觀。“正是電影敘事的基本單元——畫面,這種具有完美的空間能指功能的電影元素,使得電影與很多其他敘事載體相反,始終同時表現引發敘事的行動和與其相配合的背景。” ——安德烈

通過畫面的暗示來進行空間的轉換,可以說是衆多中國導演的心中所愛。

在《百花深處》中,整個時空跨越了百年,講述了新舊社會的交替,中國社會的變遷,而爲了表現這一時空概念的轉化,陳凱歌導演採用了虛實交替的手法,在影片中大量展現出對比,讓過往與當下時空交替呈現在觀衆面前。

已經快被夷爲平地的衚衕與旁邊矗立的高樓大廈,搬家公司的唯利是圖與馮先生的純真與對過去的追溯,這一切一切淡淡的細節,都充分表現出時空的變化。

雖然這些表明馮先生與新時代格格不入的細節是零散的,但也正是因爲有了這些細節,在最後水墨畫風格的四合院再次出現在觀衆面前、帶領着觀衆進入另一時空的時候,纔不但不會覺得突兀,反而因爲前面的鋪墊與暗示,達到了情感方面的共情,從而使得這部電影更加震撼,也使得情感的遞進從容且深刻。

而外國電影如著名的時空三部曲之一的《海上鋼琴師》,也有着衆多的時空轉換,但託納多雷運用的方式是以第三人稱口吻敘述,將故事通過旁人敘述來達到時空的轉換,從而將現在與過去完美地集合在一起。這樣的手法言簡意賅,能確保觀衆明白時空的轉化,從而保證故事進行的節奏,使得整個故事敘事完整流暢,結構分明有層次。

中國電影人總是更熱愛意境的,所以他們喜歡用含蓄而不突兀的方式對一個時空進行轉化,所以他們會將隱晦的暗示一點一點的安插到影片的各個角落,最後點連成線,達到時空的轉換;而外國導演追求故事的完成度和敘事的圓滿程度,所以他們會用簡潔明瞭的方式完成時空的轉換,所有的手段都爲影片內容進行服務。

三、電影的時空藝術

最基礎來講,電影要有故事的發生、情節的衝突與展開、細節的鋪墊、人物的性格形象的塑造,這些種種都離不開具體的時空背景。電影的產生是構建在時空中的,如果沒有時間與空間的變換,電影故事就無法推進,但是反過來,在電影當中又可以生產出另一個時空。“大衆傳媒本身就是一個典型的第三空間,它是第一空間和第二空間的混合物;同時,它又持續不斷地通過‘反映’真實的空間或‘生產’想象的空間創造着第三空間。”——學者孫瑋

如收錄在《十分鐘年華老去》裏的第七部短片《沉溺於星》,邁克爾雷德福講述了一個科幻故事,他將一個關於未來的故事搬上了銀幕。科學暫時未能企及的地方屬於幻想,可也是人類思考的最遠處。

在現今的時空中,這部影片是無法拍攝出來的,於是雷德福在電影中又創造出一個超乎於現實世界的時空觀念。物理意義上的空間需要轉化爲拍攝完成的銀幕上的空間,而銀幕上的空間還在觀衆觀看時產生非現實的想象性的空間——空間的轉化來自於影片的深層次引導,而影片的共情又來自於導演對時空觀念的轉化理解。

對於雷德福來說,他眼中人類的老去並不是指容顏的老去,於是在未來的時空裏,時空的穿越讓托馬斯不會老去,但他卻無法融入和熟悉任何一個時空,他必須背棄他自己原有的生活與家庭,最終悲劇式地在時間穿越裏被時間所拋棄。

賈樟柯在《逢春》裏構建的時空更爲有趣,整部影片的拍攝其實都處於現今的條件下,但是從影片所表達的內容中,觀衆其實是可以感覺到過去時空的提及以及主人公對於過去時空的緬懷與放下的。

對於觀衆而言,賈樟柯其實是構建了一個虛擬的時空,因爲觀衆並沒有看到過去這一段時空裏曾經發生了什麼,但是觀衆卻可以用自己的想象將主人公或是自己本人帶入到這個時空當中,在腦海裏去想象在這個時空中事情的發生。這個做法頗有中國傳統藝術手法“留白”的特點,點到爲止,卻能引人遐想無限。

“電影中的聲音、對白、空間、時間等元素,都可以用於敘事。其中,空間是電影的第一主角。”—— 戴錦華

電影是由時空創造的藝術,卻也能在影片內容中去改變時間和空間。時空的要義是爲了電影的敘事服務,以達到導演所心儀的效果。這於電影藝術是至關重要的。四、中國電影空間生產方式的轉變

經過漫長的歲月變遷,中國電影的空間生產方式也在發生着轉變,從最初的在現今時空講故事到後來的通過時空轉換來表達思想及電影主旨,中國電影的時空觀一向含蓄卻又明朗,起到了對電影的一系列推動作用。

早期的陳巖老師認爲空間敘事的組成內容是空間和敘事,空間是敘事的元素,不是敘事的外在條件。

陳巖還以空間敘事的視角,研究了空間敘事的構成,他認爲,電影的視覺空間組織敘事、電影的聽覺空間補充敘事、電影的虛擬空間延伸敘事。

拿王家衛導演的《重慶森林》來舉例,本片的時空是錯亂的,兩對主人公的故事是交叉進行而又互相不受影響的。

電影人焦勇勤認爲電影的敘事空間具有限定性、內部性、內外的通透性的特點,這種敘事手法能夠造成一種意味,即:在場或無場。

這句話很適合《重慶森林》,因爲王家衛並沒有刻意安排演員去提及時空轉場信息或是打上字幕告訴觀衆此時時空發生了變化,他只是讓兩對主人公在不同的時空下出場。這樣一來,在看到不同主人公時,觀衆自然而然也就明白了此時的時空是發生了轉變的,這種做法十分的巧妙,既能讓觀衆明晰時間空間的轉化,也沒有破壞電影中帶有的朦朧色彩。

而近期的王佳寶則認爲,電影的空間敘事主要表在空間營造“在場”的氛圍、空間中意指符號的訴說、空間中包含了人物關係、空間的逼真感能促成視聽快感。

這一點我們可以在臺灣導演侯孝賢的影片中找到例子。拿《刺客聶隱娘》來說,侯孝賢導演耗時八年,拍完這部電影,從此處也能看到這部電影對於空間真實感的追求。本片的敘事結構是慢的,但是其空間變換是迅速的——該靜時,能一個固定鏡頭拍上兩分鐘,該快時,拔刀出劍不過一個眨眼,爲了凸顯出中國獨有的意境。

侯孝賢導演在電影中塑造出來一個靜謐的時空,或是無垠的草原,或是無盡的天空,行人慢慢走,鳥兒慢慢飛,他運用這樣一種手法將觀衆的“常識”剝奪,讓自己塑造出來的時空印在觀衆的腦海之中,從而帶動觀衆的共情點。

總體來說,中國導演還是更偏愛朦朧的時空敘事。就算是《刺客聶隱娘》這樣盡力追求真實的影片,刨開其內核來看,還是具備獨有的禪意式浪漫。

結語

通過兩部有關於描述時空意義的電影集錦,我們可以發現,無論是中國還是外國,無論是不是全球化語境下,對於人們而言,時光都是一去不返的,年華都是想要保留的,但在這樣一段不長不短的時間裏,我們可以幹些什麼呢?

是去進行哲學性的思考,去探索世界的終極,如同《十分鐘,年華老去》裏的大提琴篇一樣,追求着一個答案,賦予時光以洗滌?還是去緬懷過去,在新舊時代交替的陣痛當中尋找新的寄託,就像《時間去哪兒了》裏的主人公們一樣?

這些有關於時間、空間的選擇,其實也就是對未來的選擇,是個人,卻也是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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