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开元八年(公元720年),“官二代”出身的宰相苏颋被罢为礼部尚书,出益州长史。在去四川的路上,19岁的李白在投诗求见。苏颋大赞,称假以时日,李白可以与司马相如比肩。

虽然苏颋赞完李白以后,还没来得及举荐,就匆匆辞世,可他仍算是慧眼识珠之辈了。而李白也引以为傲,在《上安州裴长史书》炫耀苏颋的夸赞:“此子天才英丽,下笔不休,虽风力未成,且见专之骨,若广之以学,可以相如比肩也。”

那么苏颋是谁呢?怎么他几句话,就能把“诗仙”李白“吹”得晕乎乎的?就连“李杜”的超级粉丝、大文豪苏东坡也以他自喻。

一、苏东坡宁赞苏颋,不赞先祖

可能很多人都知道苏东坡有位祖先叫苏味道,唐朝初年官至宰相,跟崔融、李峤以及杜甫祖父杜审言并称为“文章四友”,共同奠定了近体诗特别是五言格律诗的发展格局。

苏东坡是苏味道的十一世孙,他却不以这位祖先为傲,不像“偶像”杜甫年轻的时候,经常喜欢跟身边人吹嘘自己的祖先,开口就是“我远祖晋朝大将杜预”“我爷爷杜审言”。苏轼不仅没有炫耀自己是苏味道的后人,就连诗词中也几乎没有用他给自己贴金。原因大致有二吧:一是作为宫廷诗人,苏味道的“馆格体”,多是应制而作,浮艳雍容;二可能是苏味道的品格不行,为人圆滑,处事敷衍,要知道有个成语“模棱两可”,就是因他而生。

据《唐语林》记载,苏味道刚拜宰相的时候,门人问他:天下正值多事之秋,大人觉得应该怎样调和呢?他不置可否,只是手摸床棱。又有《旧唐书》卷九四《苏味道传》记载,说苏味道前后居相位数载,竟一事无成,还对人说:“处事不欲决断明白,若有错误,必贻咎谴,但摸棱以持两端可矣。”可见他摸棱并非偶然,他已经把这种“这也行,那也行”,明哲保身、尸位素餐的行径发展成了一种处世哲学。同行们也看得明白,便给他传出了“摸床棱宰相”“摸棱手”“苏摸棱”的外号,逐渐就演变成了一个常用的成语“模棱两可”。

面对这样一位先祖,在讲人品、好面子的古代,让苏东坡先生怎么好随时挂在嘴边?倒是比苏味道一些晚些的、同姓不同宗的苏颋,让苏东坡常怀景仰之情,在《定风波》这首词中,更是以苏颋自喻:

“宾主谈锋谁得似?看取,曹刘今对两苏张。”

该词讲的是苏东坡被贬杭州时,在湖州跟六位朋友相会,谈诗论文,饮酒娱乐,作词以先贤比喻朋友和自己。其中的“苏”,即指苏颋。

二、“思若泉涌”,宰相李峤都自愧不如

说苏颋是“官二代”,其实也并不准确。他父亲苏瑰确实当过右仆射、左仆射,也就是宰相,可往上数,自汉魏以来,他们家族出将入相的人不胜枚举,不乏名臣,比如曹魏侍中苏则、西魏尚书苏绰、隋左仆射苏威等。为什么苏家人才辈出,是因为家族基因好?看他的祖籍就知道一二,京兆尹武功人,也就是现在的陕西咸阳地区,古代属于关陇地区。苏颋家族就是关陇地区的老牌贵族,跟众多关陇贵族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对中国封建王权影响深远的“关陇集团”。

关陇集团这个概念,是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提出来的,他说:西魏、北周、隋、唐皇帝王都出自一个门阀大族集团,即关陇贵族集团。这五百年来,所谓的朝代更迭,实际上更像是集团内部的权力转让,皇室贵族都是亲戚朋友,关系“剪不断,理还乱”。因此才有,唐朝取代隋朝后,不仅没有对前朝皇室旧臣进行血腥清算,还对一些治世能臣还委以重任,比如初唐那些宰相级别的魏征、房玄龄、杜如晦、褚遂良、欧阳询等,按理说谁不是隋朝遗臣,虞世南更是从陈朝当官直至唐初呢!

苏颋虽然出身关陇贵族集团,但他包括他父亲苏瑰,都是实实在在地靠本事拜相的。幼时,父亲为了锻炼苏颋,可以说几乎是忽略他的存在,甚至“虐待”他,以至于他常跟家奴一起住,有时还不得不在马棚里借着炉火的灰烬之光读书,堪比“照壁偷光”。

二十岁时,苏颋进士及第,供职中书舍人,在皇帝身边做文案工作;父亲苏瑰担任同中书门下三品,父子同朝为官,传为一段佳话。唐隆元年(公元710年),唐隆政变后,复辟的睿宗李旦曾命苏颋拟一份诏书。苏颋口述,书吏笔录,谁知他舌绽莲花、口若悬河,书吏根本记不过来,几番喊停,求他慢一些。围观的著名宰相李峤见状,赞不绝口,甚至贬自己、夸苏颋:“舍人思若涌泉,吾所不及。”“思若泉涌”这个成语也因苏颋而生。

三、破格拜相,怼唐玄宗:别玩鸟啊

开元元年(公元713年),苏颋为父守孝结束,唐玄宗旋即问宰相姚崇:“有从工部侍郎直接升任中书侍郎的先例吗?”姚崇答:“陛下任用贤能,何必计较其资历呢?”苏颋遂被破格提升为中书侍郎,袭爵许国公。开元四年(公元716年),苏颋升同平章事,跟侍中宋璟同时拜相。

苏颋性情直爽,能跟父亲闹别扭,对同事却十分谦逊,宋璟每次提出想法,他都会认真听取并补充意见,同事二人关系处理得非常融洽。宋璟也毫不掩饰地夸苏颋:苏氏父子都很好,都是朝廷的福气,但是在建树上,苏颋更胜一筹。这就是“子过其父”的典故。

苏颋虽为人谦和,却并非苏味道那种“模棱两可”的和事佬,不仅具有果断的处事能力,还不乏少年时期的直言精神。有次玄宗从林邑国,后来的占城,今越南境内进口了一只白鹦鹉。因为这鹦鹉慧利异常,玄宗隔三岔五就用金笼子提着给尚书省、门下省、中书省的宰相们显摆。本来皇帝内心也是想向几位重臣讨个好话,谁知苏颋不仅没有好话,引用《礼记》中的话含沙射影:“鹦鹉能言,不离飞鸟。”意思就是:这玩意儿再怎么好,也不过是只鸟儿,皇帝要谨防玩物丧志。玄宗当有“龙颜震怒”,更没有治罪初拜相的苏颋,可随便换做谁,面对这场面,多少都会尴尬吧。

开元十五年(公元727年),苏颋病逝,终年五十八岁,追赠尚书右丞相,赐谥文宪。后人元稹、柳芳等名士都高度评价苏颋,史家柳芳在《唐历》中写道:“玄宗以雄武之才,再开唐统,贤臣左右,威至在已。姚崇、宋璟、苏颋等,皆以骨鲠大臣,镇以清静,朝有著定,下无觊觎。”时人将苏颋与开元前期的文坛领袖、宰相张说并举,张说封燕国公,苏颋袭许国公,因称“燕许大手笔”。诗人元稹有诗:“李杜诗篇敌,苏张笔力匀。”其中“苏张”,就是苏东坡在《定风波》中所用之典。

煌煌开元盛世,并非皇帝唐玄宗一人之功,靠的既是前朝制度之变,还离不开苏颋这样的能臣、直臣之力。要不然,为何天宝年间,唐朝还是唐朝,玄宗还是玄宗,可贤臣换作奸臣后,大唐局势就急转直下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