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消失過很多次。

水木年華最火的時候,他選擇離開,直到王菲唱了他的《傳奇》,直到他一首又一首歌曲被傳唱開來。

再後來,人們從他更多的歌曲裏,知道他去過貝加爾湖,去過撫仙湖,去過有風的麥田;知道他送別了父親,陪伴了愛人,堅守了自己。

世事喧囂,人間繁華,李健有屬於自己的詩和田野。

這些年,紅過幾次後,他再次隱遁在人間,少有他的消息。他又去哪兒了呢?

岳雲鵬甚至在前段時間發微博追問:李健老師的新專輯啥時候出,有點着急……

岳雲鵬很着急,我們也很着急。

而李健,從來不着急。

1993年底,大地唱片的《校園民謠1》正式錄製發行,老狼唱了三首歌:《同桌的你》、《睡在我上鋪的兄弟》及《流浪歌手的情人》。

在那個純真的年代,每個大學宿舍都有一段關於民謠的記憶。

作品面世後,老狼火得一塌糊塗。一曲《同桌的你》,成爲八九十年代一羣人的青春記憶。

這年,19歲的李健剛剛走入清華大學的校園,碰上草坪文化的盛行時期。每個星期五,操場上都有學生坐在一起彈唱。

他靜靜聽老狼唱歌,心裏暗生羨慕,心想自己什麼時候才能上臺。

1996年,李健的師兄高曉松發行音樂作品集《青春無悔》。

作爲內地校園民謠的見證人,李健自己卻很少寫校園與青春。“沒有刻意寫青春的,青春不太好寫,容易變成一種泛泛的懷舊情緒。”

他覺得自己的青春過於普通,沒有什麼值得一寫的。

李健認爲自己平凡且接受了平凡,起起落落中,輕舟已過萬重山。

1985年,李健看了一部叫做《路邊吉他隊》的美國電影。

男主角開車彈吉他的樣子,讓李健着迷。這是他人生第一次知道吉他這個樂器,它發出的聲音是如此美妙。

當時11歲的李健,最大的夢想就是能擁有一把屬於自己的吉他。

可當時他的家庭條件並不寬裕,即便如此,李健的媽媽還是咬了咬牙,用自己兩個多月的工資,給兒子買了一把紅棉吉他。

後來李健說:“是那把吉他,改變了我的命運。”

少年揹着心愛的吉他,走在哈爾濱的巷子裏,尋找能教他吉他彈唱的老師。

哈爾濱的人們喜歡談論生活,尤其喜歡談論遙不可及的事情,甚至是高於生活的形而上的問題。

年少時的李健,常常蹲在松花江畔看人畫畫,觀察那些手裏捧着書若有所思的人們,他將那些人稱爲搞藝術的。

1993年,李健參加了清華大學爲文藝愛好者舉辦的冬令營,並以一首《說句心裏話》獲得了全國第一名,爲高考加了50分,最終被保送進入清華大學。

在大學裏,他用大量時間來寫歌、學習基礎樂理、曲式分析、藝術概論……

那些炎炎夏日,男孩們就坐在操場上彈琴,對着夕陽喝酒,揚着一頭長髮對天空放肆高歌。

其實,李健讀的專業是電子工程系。在這之前,這個系出了一個高曉松。他覺得讀書沒意思,索性就在清華退學,去尋找詩和遠方。

李健不一樣,他不會去做讓理想撕裂現實的事情。讀大三那年,他收到母親從哈爾濱寄來的一封信:

“你不要老想着當歌星之類的,那些都是夢,不現實。咱家人都是老百姓,你要學一門技術,畢業找個好工作,父母不指望你能出名掙錢。”

大學畢業後,李健進入廣電總局做工程師,打水接人,每天做着相同的工作,朝九晚五的日子一眼便能看到頭,毫無成就感。

直到有天清華校友盧庚戌找到他,問他還想不想做音樂了。

李健重重地點了點頭,兩人成立了樂隊“水木年華”。

2001年,水木年華髮行首張專輯《一生有你》,曲風質樸清澈。

“多少人曾愛慕你年輕時的容顏,可知誰願承受歲月無情的變遷;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來了又還,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邊。”

這首歌在水木年華的演唱下,一切似乎回到了本真的青春時期。

當年,他們橫掃整個華語樂壇的頒獎典禮,並囊括了幾乎全部年度最佳新人獎。

可這樣的日子,很快便走到了盡頭。

2002年夏天,水木年華剛結束一次商演,盧庚戌忽然開口說道:“你如果這樣,老想着做你特別喜歡的音樂,那你乾脆離開。”

李健沉默許久,沒有回應。

幾個小時後,眼看飛機就要落地,李健回答了盧庚戌:“我自願退出水木年華。”

人擁有夢想的時候,通常都是一廂情願的。於自己如日中天時選擇退出,這個決定在當時很多人看來有點傻。

可是李健心裏很清楚,名和利並不是自己想要追求的東西,他不想白白消耗自己對音樂的熱情。

李健退出水木年華後的日子,不太好過。

北京的冬天很冷,由於沒錢,他租住在一間長年不見天日的黑屋子裏。房間裏沒有暖氣沒有空調,需要自己生鍋爐取暖。

那段痛苦的回憶,是寒冷蕭瑟的。

比冬天更讓他煎熬的是苦悶的處境。李健站在人聲鼎沸的街頭,看着路上行色匆匆的人,不斷反思自己到底是什麼身份活在這世上,算是個歌手嗎?

那段時間他有不少好的作品問世,卻沒有紅起來。

2005年,父親患癌,李健捉襟見肘,湊了半天只能拿出來幾萬塊錢。那一刻,他才意識到,有些時侯錢是多麼重要。

他和姐姐去醫院交費時,父親感動得哭了:“孩子們懂事了,給孩子們添麻煩了。”

這句話讓本已難受的李健心如刀割,他轉過身就淚如雨下。

隨後父親的病情每況愈下,李健送父親回哈爾濱。

火車上,父親已經很虛弱了,每次去洗手間都需要兒子攙扶或者揹着他。有次,父親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說了句:“原諒爸爸。”

那一瞬間,李健強忍住了淚水。這幾個字,至今在他的內心揮散不去。

2006年父親去世後,李健寫了一首歌叫《父親》,裏面寫道:

“你爲我驕傲,我卻未曾因你感到自豪,你如此寬厚,是我永遠的慚愧。”

後來李健重新錄製了這首歌,在最後加了一句:我終於明白在你離去的多年以後,我爲你驕傲,當談起你的時候……

離開水木年華的日子,李健沉寂了整整7年。

同時期出道的龐龍,憑藉一首《兩隻蝴蝶》火遍大江南北。

朋友都勸他,讓他多寫點類似的歌曲,這樣容易火。李健笑了笑,說自己不適合。

儘管身邊反對的聲音很多,可李健仍不爲市場失去自我,他始終相信“自我”的重要性:

“老有人說,要傾聽自己的聲音。但是很多人心裏是沒有聲音的,都是‘被活着’,‘被變化’……出現那麼多新東西,如果既有的自己不夠堅固,那麼就很容易被摧毀掉。”

這段漫長的靜默期,他一直寫着自己的歌。

直到 2010年,王菲站在春晚的舞臺上,唱了那首《傳奇》。

《傳奇》火了,大家開始尋找歌曲背後的創作者李健,沉溺的日子終於就要過去了。

經歷了年少時水木年華的一夜成名和沉寂多年的淡然,李健以一首《傳奇》再次迎來了鮮花和掌聲的簇擁。

突然被置於聚光燈下,他形容自己如同出土文物。

面對大家說王菲沒有原唱唱得好的說法時,李健說:“王菲唱的是天上的《傳奇》,我唱的是人間的《傳奇》。”

不諂媚,也不過於自謙。

一位優質的創作型歌手隱匿多年後,被衆人所知。人們急迫地想要剖析當事人,曾經歷過的心酸過往。

可李健,總是讓人失望:“那幾年,我過得挺好的,生活水平放低了,但溫飽無虞。也不存在所謂的沉寂,一直在發唱片。”

之後的他被稱作演藝圈中的“清華男神”,溫潤如玉,人文氣息足。

文化底蘊讓他在流水線的音樂圈裏,始終保持清流狀態,那些歌是從他心裏長出來的。

多數時候,他只是靜靜地抱着一把吉他,低聲吟唱。一開口,就讓人感到如沐春風般的舒適與愜意。

李健的音樂裏總有一種脆弱的力量感,暗藏了許多人心底的暗湧。

它不憤怒,也一點都不激昂,最後一個字的唱腔總是向下滑,枯燥的生活和隱忍的浪漫,他同時承認。

2015年,李健徹底紅了。

當湖南衛視第三次把《我是歌手》的邀請函,遞到李健的手中時,或許是被其誠意打動,他終於沒有再拒絕。

李健首場選擇的曲目是自己的原創歌曲《貝加爾湖畔》,依照賽制,作爲補位歌手,他將最後一個出場。

這首歌是李健去到伊爾庫茨克的貝加爾湖畔後,有感而發創作的。

在俄羅斯靜思的日子早已遠去,彼時在封閉的後臺裏,沒人知道李健在想什麼。

舞臺上的他溫文爾雅,那是一貫的詩人吟唱,個性鮮明。唱到動情處,雙眼緊閉。

有人評價他是“火鍋裏的一疊清粥小菜”,之前多年的積累在這一段時間內噴湧而出。

舞臺之下,在決賽休息室裏,他帶了一本加繆的《異鄉人》,認真閱讀。

有網友在溫哥華機場偶遇到他,李健沒有在低頭看手機,而是在看書。

有人問李健爲什麼要讀這麼多書,他說到:

“所謂讀書的意義,大概就是讓人眼界更開闊,對自我有更清醒的認識,而不至於狂妄。一個人讀的書越多,越會意識到自己的匱乏。”

讀書,曾經賦予他對於清貧生活的忍耐力,文學教會了他一切。

面對稱呼他音樂小衆的人,李健則認爲小衆是說明自己沒有足夠好,如果足夠好,一定是大衆的。

言辭之間,謙遜不已。

讀書時,清華大學一位老師的話,讓他記在了心底:“一個人若能永遠保持學生的狀態,他的人生就不會枯竭”。

也正因如此,李健一直讓自己保持一個學生的心態。

即便鮮花簇擁,李健仍不驕不躁。

無論是在自己的低潮還是巔峯時期,他一直沉穩內斂,保證每個音樂作品的高質量輸出。

《傳奇》從寫作到流行中間足足隔了8年時間,這讓李健相信好的音樂經得起時間的考驗,最後被大衆發現。

2017年,李健在《歌手》舞臺翻唱了《父親寫的散文詩》,聽哭了許多人。

“這是他的青春 留下來的散文詩

幾十年後 我看着淚流不止

可我的父親已經 老得像一個影子”

彼時,李健的父親已經離開了整整十年。

他後悔沒有在父親健在的時候,好好擁抱一下。那代人對父親都是敬而遠之,在表達上存在着種種障礙。

尤其在父子之間,但是有種心照不宣的情感,在彼此之間關聯。

更值得一提的是,在唱這首歌之前,李健給許飛打電話:“我可以唱嗎?”許飛:“沒問題。”

李健:“我要給你版權費。”

許飛:“健哥,用不着。”

李健執意要給對方版權費:“你必須要,這是對你的尊重。”

許飛當時感慨萬分:“很多歌星都翻唱過這首歌,但只有李健老師跟我要授權。”

在版權意識如此淡漠的今天,尊重原創,便是尊重音樂本身。他說:“原創歌手就指着這掙錢了,要不然怎麼喫飯。”

在衆多歌者中,李健特別另類。

他因《我是歌手》再度爆紅,卻沒有接大量商演,而是飛去了國外,繼續安心寫歌,放棄很多能爲自己帶來更多名和利的工作邀約。

電視臺出高價讓他參加真人秀,他說:“對不起,我不適合。”

大家常說李健難得,拒絕名利。

李健卻表示自己不是拒絕名利,只是不想讓名利損耗自己對音樂的熱情。

高曉松曾說:“我們身邊的這一波人都不再是當初的模樣,只有李健還是當年那個李健。”

面對“歌紅人不紅”的現狀,李健很開心。在他看來,人可以爲崇高理想而卑微地活着。

多年以前,40歲對李健而言是個遙不可及的年齡。如今,他已經不敢再怠慢時間了。

他拒絕了所有沒意義的社交,有一次媒體問他:朋友相處最重要的原則是什麼?

李健回答:敬而遠之。

他從小到大的偶像是蘇菲·瑪索,有一次電影節,女神來了。

一個圈內的朋友對他說:“我可以安排你跟她見面。”

李健搖搖頭:“不見了,我遠遠喜歡就夠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迎合、不粘膩。他喜歡可控的生活,喜歡隱藏在生活裏,喜歡做旁觀者。

民謠歌手鍾立風騎車到了李健家裏,他看見一個乾淨明亮的院子,脫俗明亮。

李健與妻子孟小蓓在門口相迎,郎才女貌。

客廳裏放慢唱片與書籍,主人品味一目瞭然。這個小院和他給人們的感覺有點類似,並不光鮮,具備一種被藏起來的溫柔感。

“只是因爲在人羣中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沒能忘掉你容顏”

這首《傳奇》背後的故事,便是李健與妻子孟小蓓相遇相愛的浪漫過往。

1987年,李健家裏來了一個小他五歲的女孩,明眸皓齒,長得像個洋娃娃。她看着他笑了,男孩害羞得臉紅了。

孟小蓓小時候

那一年,李健10歲,孟小蓓5歲。

再次相見已是七年後,在一位長輩的婚禮上。李健一眼就認出了當年的那個女孩,兩人在樓梯上目光交錯,一見鍾情。

李健叫孟小蓓“小貝殼”,這一叫就是幾十年。

在李健落魄的那些年,小貝殼陪伴在他身邊,與他一起對抗北京難熬的冬天。

“與你在一起的日子才叫時光,否則只是無意義的留白。”

年輕時,我們都想一生穿着白襯衣,一生只愛一個人。可後來發現,我們都做不到。

可是李健做到了。

這些年,李健一直在不斷地遠離。

遠離浮華的圈子,遠離“被要求成爲偶像”的枷鎖。

李健的特別或許在於他的淡然,失過得過之後還是照常,太多人羨慕圍觀的檔口,他是覺得有點嘈雜的。

這個時代崇尚速度和更快的速度,每個人的願望就如同春天的花朵,爭先恐後地綻放。而好的故事,總是會被一次又一次輕易拿出來,講述給大衆聽。

樂此不疲地重複多次後,最終成爲這個人身上的標籤,甚至會取代這個人本身。

一位記者問李健:“當冬天回到北京郊區的衚衕,會不會想起當年的苦日子?”

他果斷地回了兩個字:“不會。”

1 、藝術人生20140320 專訪李健

2、三聯生活週刊李健自述:立與不立皆辛苦

3、《中國新聞週刊》:李健致父親在你離去的多年以後我爲你驕傲 | 20150212總第 697期

4 、ELLEMEN 睿士解構狂李健

圖片來源:網絡、李健微博

李健,你啥時候出新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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