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我和朋友聊天的時候，無意間聊起他。我的朋友評價他是一個老實的工程師，但非常專業。

我和林煌僅進行了約兩次40分鐘的電話溝通。林煌是一個典型的密碼學家。

他不太喜歡接受採訪，形容接受採訪做PR是“上刀山下火海”。他希望我可以直接給他問題，他書面回答我，而不是與我電話交流，理由是他本人非常無趣，聊天激發不出更有趣的內容。

第一次對話，我僅僅對他本人和他的項目做了簡單的瞭解。直到第二次溝通，林煌才向我坦露了自己的內心。這一次對話，我發現了他對密碼學的熱情。

2005年，林煌被一個名叫Adi Shamir的以色列密碼學家所吸引，自此，密碼學就成了他人生的主線。

以下是林煌與我的對話整理，一起走進一個密碼學家的世界，看一看他的人生選擇。

小龜：你現在在香港多還是在北京多？

林煌：北京。

小龜：你多大？

林煌：我是80後。

小龜：能做一個自我評價嗎？

林煌：說下對自己的期許吧，我希望能做個將密碼學理論和實踐結合的pioneer。

小龜：這是你第一次創業嗎？

林煌：是的。

小龜：是誰找到你做這個項目的？

林煌：我們之前的公司有點像香港政府辦的一個孵化器，我們也需要自己去找資金。因此我也認識了幾個搞區塊鏈的朋友，他們覺得現在是個挺好的做隱私保護區塊鏈項目的時間點，所以我就跳出來做這個項目了。

小龜：你們這個項目的名字是怎麼唸的？

林煌：Suterusu，是日語隱身的意思。

小龜：你之前主要做什麼？

林煌：我之前一直在做密碼學和隱私保護分佈式系統方面的研究。我在香港應用科技研究院做應用密碼學方面研究多年。所以我會比較書呆子氣一點，因爲畢竟剛從書齋出來，我之前一直在做學術研究。所以我可能和你之前採訪的人的風格不太一樣。我應該是你採訪的第一個密碼學方面的專家吧。

小龜：對，你是第一個。我採訪的一般是公司的形象代言人。

林煌：Suter是一個技術導向型項目。我希望它能真正被人使用。畢竟我本人是學工科出身的，還是希望能做一個改變世界的工程師。

同時，Suter也是一個社區推動型項目。我希望通過我自己站出來，讓這個項目使用的技術讓更多人知道。這也是我自己出來做PR的動機。

小龜：你喜歡做PR嗎？

林煌：爲了項目成功，上刀山下火海萬死不辭。做PR對我來說比較陌生。但是，創業了就沒得選，就像出弦的箭一樣。

小龜：做研究跟創業是不是有很大的差別？

林煌：差別很大。因爲研究是一件純粹的事情，你可以在一個單一課題上鑽研很長時間。只要問題定義清晰了，你去反覆琢磨就行，比較單純。但創業涉及的問題方方面面，它是一個系統工程，有些內容對我來說比較陌生。

小龜：哪個更讓你興奮一點呢？

林煌：密碼學永遠都是我的最愛。密碼學是我的愛人，而創業是密碼學和我生出的小情人，我得把這個項目培養好，就是這樣。

小龜：真愛只有一個，而情人可以有好幾個。你之前學習的時候，你的導師是誰？

林煌：我密碼學方面的博士導師是曹珍富教授，是原來上海交大的特聘教授，他現在去華東師範了。曹老師是個天才，他19歲就開始在哈爾濱工業大學做研究發論文，29歲就評上了哈爾濱工業大學的全職教授，那時是90年代初。他不僅是密碼學家，還是數學家，他在密碼學和數論方面都做了非常多重要的工作，他也是國家傑出青年。

後來我在佛羅里達大學又跟隨了另外一位導師方玉光老師，他是IEEE fellow，在通信安全方面也做過一些奠基性的工作，而且也培養了非常多傑出的專家，是這方面的學術權威，現在他是我們佛羅里達大學電子工程系的傑出教授。

在EPFL我博士後的合作導師是JP hubaux是隱私方面的世界知名的專家，ACM和IEEE雙fellow，他在location privacy和genomic privacy方面都做過很多奠基性的工作。

小龜：你覺得你是天才嗎？

林煌：我跟我的導師比差遠了。天分很重要，但曹老師告訴我，他年輕的時候，經常爲了想一個問題幾個晚上不睡覺。所以，就像愛迪生說的，天才是99%的汗水，加上1%的靈感。

小龜：這個回答好土啊。

林煌：我本來就是一個很土的人！海子說過一句話，他說“我相信天才，耐心和長壽”，但是我本人不是天才。

小龜：你爲什麼這麼熱愛密碼學？

林煌：我對密碼學中用到的數學尤其是抽象代數挺有感覺的，我覺得它非常優美。

有些人就喜歡琢磨一些非常抽象，完全純粹的理論。而有些人就完全喜歡做實驗，喜歡編程。我介於中間，我很喜歡比較抽象帶點哲學性思辨性的東西，同時又和實際掛鉤。密碼學作爲一門應用數學，基本上屬於這種類型的學科。

小龜：我以爲學密碼學的會喜歡破譯算法之類的。

林煌：密碼學分兩種，一種是密碼學方案設計，另外一種是密碼分析學。我屬於密碼方案設計那個方向。

小龜：設計方案？比如說我們比特幣的算法叫SHA 256,這種叫設計方案嗎？

林煌：對，就是把這個算法設計出來，然後去論證這個方案是否安全。

小龜：你覺得自己最強的能力是什麼？

林煌：Focus的能力，有時還會有比較好的創意。

小龜：做密碼學是不是也需要靈感和直覺？

林煌：那當然。但這種靈感和直覺不是你一天到晚什麼都不幹就能有的，需要你長期專注於它，一直想着它，你喫飯或者走在路上的時候纔可能忽然就想到某個idea。

小龜：你的密碼學經歷中最讓你自豪的是什麼？

林煌：之前我有發表過一篇關於interval encryption的論文。到現在爲止，我的論文引用次數總共大概超過一千次了，這篇論文的引用次數算我所有論文中引用次數最低的文章，但我始終覺得這是我最好的論文。

這篇論文的idea是我有天晚上在交大騎車回家的路上想到的，我之前也發表過一些詩歌，想到一個好的句子和想到一個好的idea的感覺很像。

小龜：學數學的會寫詩，優雅！之前，我覺得你們的工作很恐怖，但和你聊了後，覺得還是挺有意思的，都是在創造。

林煌：我之前看過一些文章討論數學家和詩人的相似性，其實我覺得數學跟詩歌確實有相似的地方。

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我的一篇介紹隱私幣的綜述性的文章，裏面有提到20世紀最著名的一個數學家，叫格羅騰迪克。他說過“那些微妙而精細的對應，彷彿來自虛空”，我在文中有引用他的這句話。

現代數學研究的其實是概念與關係，好的數學就像好的比喻，就像詩歌裏恰到好處的對應關係。

好的數學它發現一些違反直覺的對應關係，可能你一開始沒想到，但是經由別人一說，你頓時覺得，哦，這非常make sense。爲什麼說第一個把美女比作鮮花的人是天才？因爲大家都有過這種感覺，但只有這個人看到了這種對應關係並且把它明確表達出來了，所以他就是天才。

數學致力於發現某些概念之間的對應的關係，詩歌是致力於發現某些現象之間或者意象之間的對應關係。詩歌和數學之間也有一點對應關係，有一些相似之處。這個其實是很有意思的。

小龜：是的，數學有數學之美，文學有文學之美，萬物都有關聯。你最尊敬的人是誰，或者說你最崇拜的人是誰？

林煌：一個密碼學家。驅動我去研究密碼學，讓我覺得密碼學很牛的人是secret sharing祕密分享這個概念的提出者——以色列密碼學家Adi Shamir，他是一位圖靈獎獲得者。

這想法真的太牛了，所以我非常佩服Adi Shamir。

小龜：太神奇了，可以說他改變了你的人生。

林煌：對，後來我還和他聊過。他經常到處開學術會議，我們正好就在一次會議上碰到。

小龜：那你看到他的時候激動嗎？有上去握手嗎？

林煌：很激動。我上去握手了，還問了他一個問題——數學和想象力哪個重要？因爲我覺得他的secret sharing應該是想象力和數學結合的一個完美的例子，secret sharing用到的數學極其簡單，實際上就是個有限域上的多項式插值而已。

他回答的方式很有趣，他是用一種反問的方式來回答我的——父親母親哪個更重要？

現在我覺得這個問題很幼稚，當時是06年，我那時剛開始做研究，在亞洲密碼學會上遇到的他。

小龜：爲什麼數學需要想象力？

林煌：任何創造性的活動都需要想象力，不僅是數學。數學的想象力其實是一種基於邏輯的想象力。數學其實也是一種語言，好的方案就像一首好的詩歌，它肯定會讓你想象不到的，但又非常make sense的地方。

小龜：進入區塊鏈行業對於你來說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嗎？

林煌：起碼我覺得區塊鏈能夠把密碼學真正推廣到大衆中去，這就很好。還有一點，我一直想把密碼學理論和實踐之間的鴻溝真正填起來，區塊鏈給了我們一個很好的契機。

小龜：我很好奇你們的團隊當中都有誰？你們這個項目面向媒體所做的公開介紹以及採訪似乎非常少，所以我非常希望你能簡單地介紹一下你們的團隊。

林煌：創始團隊兩個人，一個是我，另一個是侯正鵬。

我作爲CTO主要負責整體的項目方案、架構設計以及算法設計等，侯正鵬則是項目的CEO。由於他曾經是ubuntu中國的第二個員工，所以他在工程方面有着豐富的資源和經驗。此外，他也曾做過區塊鏈項目和投資，對這個領域有很深的瞭解。

除了我們二人之外，團隊當中還有出身於知名大學的數學博士，且是有着多年項目經驗的專家級工程師。

小龜：從你的專業視角來看，你覺得比特幣有缺陷嗎？

林煌：當然有缺陷！比特幣的隱私問題就是一個非常大的缺陷。區塊鏈本身是一個完全公開的賬本，用戶的隱私沒法得到完全的保障，這是公開賬本在隱私問題上的一個天生缺陷。

比特幣最早的目標是成爲點對點的電子現金，但如果用戶的隱私問題得不到解決，這個目標就根本不可能實現。在傳統金融體系當中，儘管用戶的隱私信息會暴露給諸如銀行、支付寶這樣的中間機構或公司，但是這些機構和公司都受到了嚴格的法律約束。

然而在完全分佈式的點對點應用場景中，我們反而無法限制別人去分析甚至利用用戶的公開信息，這種情況下，就真的需要密碼學的技術來保證用戶隱私安全。

我個人始終認爲比特幣很大程度上其實就是08年金融危機後經濟民粹主義的一種體現。比如美國政府當時應對金融危機的處理方式其實非常不公平。華爾街那些人怎麼亂搞都沒問題，到最後反正政府都能用納稅人的錢幫你兜底。

這就是爲什麼隨後整個世界政壇湧現了各種民粹主義者，不僅是美國，歐洲也有各種民粹主義政客出現。所以，區塊鏈作爲去中心化數字貨幣的技術核心是能解決傳統金融體制裏面存在的弊病的。

然而，區塊鏈本身在個人隱私方面有很大的缺陷，它的基因裏面是缺這塊的。因爲它整個賬本是完全公開的，誰都能看到你的數據。

所以，必須要有隱私保護技術在能保證隱私的同時又能對金融系統的機制設計有一定的控制，從而能真正解決傳統金融的各種弊病。這就是爲什麼我覺得隱私保護在區塊鏈世界非常重要的原因。

小龜：隱私和匿名問題有很多種解決方案，爲什麼你們會選擇零知識證明？

林煌：解決隱私問題的方案的確不少，但我認爲零知識證明是其中最有意思的一種。

零知識證明的應用場景不僅僅侷限於比特幣和去中心化支付，它將來還有可能被應用到去中心化金融領域。比如我個人非常關注和感興趣的個人數據的金融化，這個領域將來就一定會使用到零知識證明。

現在就已經有一些項目在利用零知識證明解決問題，比如Basic attention token project，它就運用了零知識證明來實現個人數據的金錢化。

小龜：不過涉及到個人數據的話，風險似乎挺大。

林煌：我個人始終認爲，用戶到最後肯定會希望從個人數據的金錢化過程中分享到一部分利益。

事實上，國外的學術界、商業界已經逐漸認識到，諸如FaceBook這種被人廣泛使用的社交工具在一定程度上已經變成了公共基礎設施，FaceBook近來經常因爲在monetize用戶隱私數據時操作不當而被各路媒體乃至政府機構問詢，包括前段時間Cambridge analytica的事情。

這說明傳統網絡經濟的商業模式所存在的問題正逐漸地浮現出來，我覺得到最後用戶肯定會逐漸意識到自己數據的價值不該完全被這些平臺獨享，個人應該從這個數據金錢化過程中分享利益。

未來我們就會發現，類似FaceBook這樣的企業的商業模式將逐漸發生轉變，從原有的網絡經濟模式轉變爲與用戶共同分享數據金錢化利益的模式。

當然，這個轉變是建立在個人隱私技術突飛猛進，同時能在安全性和效率上都具有突破性發展，以及金錢化過程呈現出高透明度的前提下才可能完成的。

這是一個即將到來的革命，there is a coming revolution。我就把話放在這裏，將來絕對會有一場革命，整個商業模式絕對會發生劇變。

小龜：這對Facebook來說，會不會很難？因爲他們得到廣告收入的前提就是收集別人數據。

林煌：具體會以什麼方式變革，我是無法預測的，但在這個大方向一定是這樣的。這個過程會變得越來越透明，同時用戶會在這個過程中得到利益，這是我所認爲的大框架。

我們可以看看歐美最新的立法——通用數據保護條例，以及加州最新的消費者隱私立法，都提到了“數據分紅”的概念。什麼是數據分紅？數據分紅就是當你在出賣我的隱私數據時，你是不是應該給我分點錢呢？

國外的立法機構之所以能夠成功推行這樣的法案，這背後一定是有強大民意支持才能最終成功立法通過的。

小龜：那您能說說您對Suterusu經濟模型的認識嗎？

林煌：Suterusu是個極爲去中心化的社區驅動的項目，團隊和基金會只佔整個項目token的8%，私募投資人將獲得16%的token，剩下76%的token將全部用於作爲挖礦獎勵。系統設計了雙層節點：提名節點和驗證節點。

早期參與私募即可成爲私募節點，節點只需要提供1000萬個suter token就可以成爲驗證節點。社區成員可以委託驗證節點參與挖礦，同時，我們還引入分佈導入的思想來保證系統的去中心化程度和安全性。

小龜：與Grin和ZCash相比，你們的優勢是什麼？

林煌：ZCash最大的問題在於它有一個trusted setup，如果有人負責這個trusted setup，那麼他就會拿到一個類似於錢包私鑰的東西。我們都知道，拿到錢包私鑰也就意味着可以隨便將錢包裏的錢花出去。

在零知識證明中，如果你拿到這種類似錢包私鑰的東西，你就可以合法地無限生成零知識證明。

具體到ZCash，你可以無限量地發行ZCash，而且不會被別人發現。

Grin用的確實是無需trusted setup的零知識證明算法，不過scalability上還有可以提高的空間。

我們的零知識證明方案不需要trusted setup，比trusted setup的方案相比能提供更高的安全保障。同時，在scalability（可拓展性），performance方面，我們也有辦法繼續往上提高。

另一個差別是，我們會提供自己的跨鏈協議。

目前Grin及其它隱私幣都沒有跨鏈協議。我們會基於自己的零知識證明提供匿名幣技術模塊及對應的跨鏈協議，讓開發人員可以用我們的技術模塊一鍵發鏈。同時，使用我們的跨鏈協議可以保證他們的匿名幣至少能跟比特幣、ETH通過跨鏈對接起來，保證匿名資產的流動性。

小龜：你們現在有幾個小夥伴？

林煌：工程方面現在有四五個吧！有些小夥伴還沒有完全入職。

小龜：你們的項目是什麼時候組建的？

林煌：已經討論了幾個月。

小龜：你們團隊中其他成員和你是一樣的初心嗎？

林煌：那一定，不然大家也不會走到一塊。

小龜：不是一起賺個快錢？

林煌：我是這樣理解的，賺錢在我看來並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我們要在賺錢的同時把事情做好。

小龜：我也是這樣認爲的。

林煌：對，賺錢並不是一件壞事，不管是什麼人，都得生活。但我們一定要把事情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