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諸葛建國

《脫口秀大會》第三季開播了。熟悉的卡司例如龐博、思文、呼蘭、張博洋、楊笠等人強勢歸來,楊蒙恩、小塊、老田等新面孔也一一亮相,給觀衆留下了深刻印象。

光是前兩期,已經出現了選手反選pk、周奇墨“挑釁”呼蘭、領笑員突然增加復活權、後期“魔剪”、演員私事上熱搜等神操作。看得出來,這一季《脫口秀大會》不打算繼續“舒適”下去了。

《脫口秀大會》第三季海報

脫口秀:從小衆走向大衆

“脫口秀”是英文“talk show”的音譯,原指廣播電視中日間或夜間播出的時長約爲一個小時的以談話爲主的節目形式。早期的脫口秀,主要是對新近發生的熱點或某種社會現象進行趣味性評說。但觀察在國內的發展軌跡,脫口秀一詞的釋義正逐步與語言談話類節目脫鉤,目前更多地和“單口小段”式的喜劇類型綁定到一起,也就是“Stand Up Comedy”。

除了內容上的變化,國內脫口秀的發展還有一個重要特徵,創作者從幕後走向臺前。行業內比較有名氣的演員例如李誕、王建國、思文等,都曾擔任過很早之前一檔脫口秀節目《今晚80後》的寫手。2017年初開播的網絡綜藝《吐槽大會》,也是這批人替明星寫發言稿。《吐槽大會》的成功,讓製作方騰訊視頻和笑果文化看到了脫口秀中“原創內容”的價值,《脫口秀大會》同年開始試水。越來越多隱身幕後的脫口秀編劇得以走到臺前,講自己創作的段子。

從線下小劇場走到線上綜藝,脫口秀需要作出很多改變,適應大衆口味。對製作方來說,一方面脫口秀節目不能再“圈地自萌”,而要考慮如何拓寬邊界。請娛樂明星擔任嘉賓,引入多元化的觀察視角,是個不錯的方式。當然這種選擇有一定風險,嘉賓接不住梗或者不瞭解脫口秀,都會損害節目的水準。《脫口秀大會》第三季首先請了張雨綺和羅永浩擔任領笑員,一個是話題性強又敢於自黑的女明星,一個是屢次創業失敗轉行直播的企業家,自帶流量,效果很不錯。另一方面,節目需要儘可能豐富表演方式和演員面孔。李誕作爲掌控全局的領笑員,會有意保留雙人搭檔、音樂脫口秀等特殊形式,並給個人標籤更加鮮明的新演員機會。

首期領笑員李誕、張雨綺、羅永浩

而從參賽演員的角度來講,則需要進行自我調適。以往北京、上海、廣州幾個城市的脫口秀小劇場各有特色,現場觀衆對脫口秀瞭解比較多,也更樂意捧場。一旦走向線上,方言梗太多或地域特徵過於明顯,演員就可能面對不被認可的尷尬。放低心理預期、避免老梗反覆講,是必須做好的準備。

諷刺藝術的冒犯與剋制

無論傳播媒介如何變化,最重要的始終是內容。

脫口秀作爲一種喜劇表演形式,首先必須“好笑”,這是其區別於演講的一個重要特徵。通常,演員會採用“自嘲”和“冒犯他人”兩種方式展現幽默,解構嚴肅。

比如老田年齡比較大,上臺就來了一個精彩的現掛(根據現場觀衆、嘉賓、其他演員表現即興發揮),“剛纔羅老師說可以在臺上搞個淘汰就掉下去的裝置,那是沒看見我,我要是掉下去,一個贊助商都不夠賠的。”第一期李誕開場,對公司演員涉毒事件也毫不避諱,“參加了別的節目,發現都比我們好笑,爲了麻醉自己,又去參加了一些不好笑的節目。你看,麻醉自己是有合法的途徑的。”

“自嘲”其實不難,這是脫口秀演員的基本功。但很明顯,“冒犯他人”越來越難了。

《脫口秀大會》這一季,龐博調侃綜藝《乘風破浪的姐姐》,稱“觀衆其實最期待姐姐們打起來”,屏幕上趕緊打出了“僅代表選手個人觀點”。張博洋提到被其他喜劇演員抄襲之事,然後特別強調了如果是某流量明星抄襲自己的段子,公司可能不僅不會斥責,還會表示受寵若驚。這一段本意是諷刺維權也要看人下菜碟,按理說不會引發誤會,但字幕裏依然不敢帶上名字。連楊笠用漫威電影中黑寡婦的設定來佐證“社會對女性仍抱有很多不切實際的幻想和偏見”的觀點,都被部分粉絲斥責“不尊重角色和演員”。

楊笠舉黑寡婦的例子,諷刺電影中的女性形象必須“年輕貌美”

舉這些例子,意不在指責哪一方做錯了,而是用來說明一個值得警惕的趨勢:辛辣的嘲諷越來越小心翼翼,不疼不癢的搞笑大行其道。本來,脫口秀自出現起就和諷刺藝術緊緊聯繫在一起,有自嘲,自然也有一定篇幅的冒犯性內容,只要還在法律法規和公序良俗界限內,看什麼現象不順眼就可以批評。如果必須在不該成爲問題的問題裏瞻前顧後,尖銳的一面難免被壓制,最終落到平庸圓滑的套路里。

這就導向另一個更高層次的要求,好的表演不能僅僅停留在“好笑”,還要有態度、有深度。恰到好處的颱風和語速、誇張的肢體動作、前後呼應的故事結構(call back)、精彩的現掛能力固然可以成爲舞臺上的重要輔助,但所有這些背後支撐起整個表演的核心,仍然是觀點。

一些演員的脫口秀能被觀衆記住,是因爲他們沒有刻意堆砌段子,更多的是對社會生活的觀察理解。楊蒙恩用“喝酒”“詩人”兩個詞形容李白,說杜甫沒有李白那麼有名氣,是爲了諷刺娛樂圈對人設標籤重視到了畸形的程度;呼蘭聊回到東北的經歷,“唯一還帶有老工業基地的痕跡,就是遍地的老鐵”,表達直播行業迅速發展給家鄉帶來的變化,詼諧中不乏對社會問題的反思。

當然,即便倡導諷刺自由,演員們同樣必須有所剋制,低俗曖昧的髒段子絕對不可,姿態過高給觀衆帶來的壓迫感也是表演大忌。但除此以外,一些“內容過於生活化”“口頭禪出現太多次”之類的指責,卻有些苛刻了。表演變成千篇一律的狀態,並非好事。

當喜劇變成“比賽”

說回《脫口秀大會》第三季,規則設定上確實比前兩季更像比賽了。

新面孔老演員齊登場,賽制帶着濃濃的火藥味:首輪搶麥突圍賽,50位脫口秀演員依次進行表演,由3位領笑員根據表現進行拍燈。三燈全亮直接晉級;一燈或兩燈開啓搶麥模式,接受其他選手挑戰,若無人搶麥選手自動晉級,多人搶麥可進行反選,表現持平則進入觀衆投票環節;沒有燈則直接淘汰。晉級人數達到25人時突圍賽結束。

喜劇能不能成爲比賽,這是一個很糾結的問題。緊張氣氛下,節目確實變得更有話題性和討論度了。有競爭力的新人加入,激活一池春水,極大增加了前輩的危機意識。另外,前兩期終於改掉了以前命題作文的做法,不再讓所有參賽演員圍繞着“對不起我不是第一名”“笑是生活的解藥”之類的雞湯主題較勁,讓渡出自由發揮的空間。

不過,新賽制有新苦惱,也出現了很多不可控的部分。一方面,領笑員的拍燈標準相對主觀。張雨綺很明顯偏向女性話題,羅永浩關注喪喪的自嘲和冷幽默,李誕反感諧音梗,還要平衡全局,結果就是前面手鬆後面手緊,晉級名額不夠了只能臨時改賽制。公平性沒什麼保障,弱對弱、強對強的局面不斷上演,最後剩下的人水平參差不齊。

第一期就出現了周奇墨呼蘭的強強pk場面

另一方面,比賽模式和喜劇創作本身就是不兼容的。觀衆的穩定需求和以長期積累爲主的不穩定輸出,形成了天然矛盾。高質量創作需要很多個“靈光乍現”的時刻,一些演員在密集比賽壓力下難免寫不動,上一季中途退賽的張博洋就是典型例子。更何況,即便是不錯的作品也可能觸碰到嘉賓雷點,像趙曉卉一句“明星都沒什麼文化”同時得罪了兩個人。

那爲什麼觀衆還是很期待,節目組也還是很有信心呢?因爲這種極端環境確實能激發一部分演員的創作靈感。看,很矛盾也很荒謬,如果按照喜劇的思路,這已經是一個足以產生許多好笑梗的素材了。畢竟,有什麼比看脫口秀演員們一邊展示小人物陰暗心理一邊認真搞笑,臺下抓耳撓腮想段子臺上遊刃有餘冒犯整個世界更加有趣的呢?

從目前播出的幾期來看,《脫口秀大會》第三季用創新博“出圈”的態度很明確,在殘酷賽制和開放話題的雙重刺激下,選手們紛紛“狼性”起來。不過,就像rock吐槽的那樣,“誰一年還不攢五分鐘的好段子呢?”這份精彩能不能繼續維持下去,節目能不能在形式的變與內容質量的不變之間找到平衡點,還需要進一步觀望。(諸葛建國)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