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盘龙城,在偌大的城址之间盘桓,看着暑气蒸腾中的旷野、荷塘、白鹭,从前的兵戈杀伐之气一扫而空,只剩下一片蝉鸣和风语,历史归于尘埃,就是这种感觉。

1983年,孝感地区下属的黄陂县划归武汉,当时的决策者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一下子把武汉的地区历史向前移了三千年。

清同治九年(1870年),黄陂一本《张氏家谱》记载:“宋元鼎革之际,吾祖德一携弟国四,由江右饶州余干迁徙楚黄陂,落住陂南盘龙城。”在张氏家谱上,还附有一张地形图,详细地描绘有盘龙城的四个城门以及东边的盘龙湖和西北的护城山。但在元代,谁也没有把这里和商代历史联系起来。

盘龙城不是一座文明和平的城市,而是一座向外扩张和掠夺的城市。商朝人作为青铜民族,觊觎南方丰富的铜矿蕴藏,不惜屡屡发动战争。在商代,谁控制住了铜矿,谁就控制住了天下的命脉。商朝是一个青铜王朝,而湖北多铜矿,为了这个重要战略物资,商朝人驾起战车,越过江河阻隔,在长江与滠水交汇处,兴建城池,镇抚蛮夷,南金楚铜,络绎北输,于是就有了这座盘龙城。《诗·商颂·殷武》曰:“挞彼殷武,奋伐荆楚。深入其阻、裒荆之荆。这座城市也许就是武丁南征途中专门修建的。

今天抽空去了一下盘龙城遗址,城池四四方方,分东南西北四门,城中东北角落是宫寝,前后两进,前面是一个方形大殿,后面是长方形庭院,再后面是一个四室宫殿,墙都是土夯,中间用毛竹夹土作为墙的筋骨,四周散水,还埋有陶制下水道,在那个时代应该算很高档、很高科技的房子了。

古代《考工记》记载,殷人重屋,堂修七寻,堂崇三尺,四阿重屋、茅茨土阶,通过遗址现状来看,所言非虚。

盘龙城是一座方城,巧妙利用本地的水泽以为护城河,城墙宽度可以轻松行驶一辆汽车,城池最高的东北角修建宫室,一是可以躲避南方常见的洪水,二是可以瞭望城外,在那个铁器没有出现、青铜器非常珍贵、大部分人还在使用木器和石器的时代里,要攻破这座城市是根本不可能的。

盘龙城北门外有一条壕沟,壕沟旁有一座丘陵,商人墓葬区就在这里,有人生,有人死,一代一代,累骨成丘,说明这座城池的运作并没随着南征结束而放弃,商朝人和他们的军队在战争结束很多年后依然在驻守。

我们的历史书上,将我们华夏民族描述成为一个文明礼仪之邦,描述成一个热爱和平的民族,但是从黄帝到夏商周三代,其实我们是一个崇尚战争和武力的民族才对。

黄帝造战车,所以被称为轩辕氏;周人称天子为王,王这个字,本意是大斧头。可见我们老祖宗是非常好战也非常热衷于武力征服的。

江汉地区的历史,因为楚人的兴起才见诸史册,如果没有这座盘龙城,我们会一直以为在商周时代的江汉地区,沼泽四布、鳄鱼横行、人烟稀少,不与中原互通往来,看了这座盘龙城遗址,感觉古代的江汉地区应该很热闹,有城池、有采矿业、有战争和掠夺,只不过没有文字记载罢了!

走在盘龙城遗址之上,想着这座孤悬商朝领土千里之外的城市,我非常地好奇,这样一支军队是如何抵达这里,又是如何维系军事后勤供应,又是怎么处理与被占领地区土著居民之间的关系。如果更多的考古发掘能够告诉我们答案,我们华夏文明的早期历史可能也要重写。这就是盘龙城对我们的重要意义。

盘龙城是一个特别适合徒步的地方,沿着城墙遗址曲折而行,城池内的居民只有野树荒茅,城池外,汉口高大的楼影静默无语,立在淡淡的烟霾当中,咫尺之遥的长江水浅如盘,行舟像蚂蚁一样爬过。我走过一片苦楝树林,群鹊飞过,这太阳还是远古的太阳,这城池还是远古的城池,当初那些身披皮甲、驾驶战车、手挥铜鉞、干戈南指的武士们都到哪儿去了呢?雄赳赳地来,又是以什么样的姿态走的呢?

作者:共聚西窗记

图片:西窗记

来源:俞仓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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