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玉的夢境不斷地在幾個畫面中來回切換……

　　慢長的公路蜿蜒曲折，不遠處有一個略有幅度的坡，她感覺備受煎熬，看不到路的盡頭；

　　烈日下，她又回到了2019年多哈世錦賽的賽場上，還有最後1公里。

　　胃部出現不適的她，極力想避免那次失誤，但怎麼改也改不過來。

　　裁判依舊殘酷地亮出了紅卡，她再一次在終點前停下腳步；

　　爸爸回來了，他的聲音依稀越來越遠，她想起了與父親的約定。

　　然後，她哭着醒了……

　　愛美 

楊家玉甜美自拍

初見楊家玉，很難猜出她是競走運動員。

　　風吹日曬的訓練環境沒有阻礙她膚如凝脂，每當她笑起來，明媚的雙眼上，眉毛彎着，梨渦就左右勻稱地鑲在那裏。

　　她是競走圈難得一見的"玉女"。

　　楊家玉的"玉"字，名副其實。

　　就像絕大多數女孩子的天性一樣，楊家玉也愛美。

　　她曾一度認爲，自己做的事情，很難兼顧這一點。

　　初二那年，楊家玉參加了學校組織的越野跑，拿到了亞軍，稀裏糊塗地被推薦到了內蒙古體工隊。

　　呼和浩特海拔1040米，日照充足。她的膚色很快轉黑，但年幼的她並不在意。直到進入國青隊、看到師姐們塗得雪白的肌膚，她開始羨慕並嚮往之。

　　"訓練我是穿着短衣短褲，不注意防曬，弄得身上和臉上都特別黑。"

　　"後來進入國青隊，和姐姐們一起逛超市，看到她們都在買防曬霜，我也買了。"

　　傳幫帶的作用是這樣的明顯，那一年，她16歲，正處花季。

　　被精心澆灌的花才能夠長得出類拔萃。

　　從那之後楊家玉很注意防護，出門訓練，無論什麼天氣，她都不會忘記塗防曬霜，哪怕下雨也會照做。

　　"即便陰天，也是有紫外線的嘛！"女人，在美麗面前都是天真的。 

2013年，楊家玉17歲，開始攢錢買面膜。剛進國青隊時，她嫌面膜貴，貼一片才敷一會會，然後就作廢，不划算。

　　後來，攢夠了錢，覺得敷面膜是保養的必要環節，她也緊跟師姐的步伐，加入敷面膜陣營。

　　2016年，她在假期裏嘗試紋眉，剛紋好時，眉毛看上去像蠟筆小新，被隊友看到引來一陣狂笑，"特別醜"。

　　痂褪了後，眉毛煥然一新，她照着鏡子，覺得自己一下子精神了許多。

　　教練激勵她，"楊家玉，你不僅要長得好看，也要走得好看。" 

楊家玉露出自信微笑

　　她最滿意自己的臉。"整體感覺比較好，其實我的眼睛、嘴巴單個來看都長得一般，但合起來就效果很好。"這是她來自場外的自信。

　　訓練之餘，楊家玉也會自拍短視頻，發到社交平臺上去。現在她有2.9萬粉絲，每次發視頻，都會得到許多評論與誇讚。

　　"只是到現在認證還沒通過。"許多網友不認識楊家玉，只知道是一個長相嬌美的運動員。

　　約定 

　　2015年，楊家玉前往韓國光州參加了世界大學生運動會。在比賽期間，他的父親離世。

　　"父親在2014年底查出來癌症。當時我知道後，血色素直接掉到了十點多克（正常成年女性是110至150克）。"

　　一邊承受晴天霹靂，一邊還要堅持高強度的訓練，那段時間她頂得很累。

　　剛去內蒙古體工隊的第一年，因爲實力根不上大隊員，14歲的楊家玉被教練留在了呼和浩特加練，沒有回家過年。

　　她的家鄉烏海距離呼和浩特約560公里，那幾年，來往兩地坐火車單程要6、7個小時。

　　第一年春節楊家玉沒有回家過年，父親在過年時特地跑到呼和浩特看她。她記得父親趕來的匆忙樣子，記得父親穿着的那件厚厚的外衣。

　　到體工隊後，楊家玉基本上1年只能回去一次，每次與父親相見，楊家玉總會很感慨。

　　"父親每一次來看我，我都會哭，我和父親之間的感情是無法用語言去表達的。"

　　母親因爲要在家照看弟弟，第一年沒有和丈夫一起去呼和浩特，楊家玉直到2年後才見到母親。

　　彼時，視頻通話還沒有普及。訓練的日子，她交了手機，只能每週去2次公用電話亭給父母打電話，簡單說幾句就掛斷電話，繼續投入訓練。

　　2015年春節，楊家玉特地請假，回家陪父親過年。沒想到，那次見面竟是父女倆的最後一別。

　　"本來也是想着世界大學生運動會比完後請假回家，但是他沒等到我。"

　　因爲母親沒有工作，弟弟年紀還小，悲傷的同時，楊家玉必須成爲家裏的頂樑柱，挑起養活一家人的重擔，她決定要加倍努力訓練扛起這個家。

　　另一方面，她和父親還有一個約定--她要在奧運會上站上領獎臺的最高處。

　　剛去內蒙古體工隊的時候，楊家玉能力不夠，在訓練的場地訓練8公里，她被年長的隊員套了好多圈。

　　競走是長距離考驗耐力的運動項目，訓練苦，也枯燥。她好幾次想放棄，有一次回到家裏甚至打算不再回隊裏，但每一次又會本能地咬牙堅持下去。

　　她的訓練強度很大。去年在秦皇島的冬訓，強度最高時達到每天訓練40公里，上午30公里，下午10公里。

　　如今的她，對自己所從事的競走事業內心堅定，她的目標只有一個--要實現和父親的約定。

　　膠布 

楊家玉比賽中在腹部貼上膠布

每次比賽，楊家玉都會在腹部貼上膠布，這並非爲了遮擋紋身，而是爲了避免肚臍進風。

　　在內蒙古體工隊，楊家玉沒練多久就感覺訓練時腸胃會時常有反應，訓練時走着走着就會吐起來，吐完後也會出現胃痙攣的反應。

　　一開始出現這種狀況，她都會在吐了以後休息一段時間。

　　這幾年，她的腸胃病一直沒有根治，但經歷了適應期後，再次遇到訓練嘔吐的情況，楊家玉會選擇堅持走下去。

　　然而，2019世錦賽，她還是因爲身體的原因導致動作走型，職業生涯第一次喫到紅卡，被罰出比賽。

　　"因爲多哈天氣很熱，我在走的過程中喝了涼水，到了16公里時，我的胃開始不舒服，反胃。"

　　她堅持又走了2公里，走到18公里時，她沒能忍住，開始吐了起來，在這個過程中，她沒有注意腳下的細節，慣性地顛了兩步，被裁判看到，在19公里時被罰下場。

　　此時，距離終點還有1公里的距離。

比賽中楊家玉降溫

"一般情況下會喫到三張黃卡後裁判再給一張紅卡，我沒有喫滿三張黃卡，直接領到了紅卡。"

　　楊家玉一下子無法接受這個結果，"我當場就很崩潰，就感覺太可惜了，馬上要走完了，我覺得如果能堅持走到終點，我可以進前三。"

　　2017年倫敦世錦賽，楊家玉橫空出世，拿到了冠軍的金牌。2年之後，她在多哈沒能衛冕。

　　那一夜被傷心填滿，哭了通宵，"很多人都在安慰我，我看到他們發給我的信息，我就哭得更兇了。"

　　2019年10月底，爲了備戰奧運會，楊家玉進入了冬訓。這一次她練得格外投入，訓練狀態出奇好，她甚至認爲這是她職業生涯中迄今爲止練得最好的一次冬訓。

　　"在多哈世錦賽中被罰下後，我就覺得要找一個機會證明自己。"在疫情還未爆發的去年年底，她已經開始期待東京奧運會。

　　起伏 

武漢軍運會楊家玉奪冠

2019年冬訓的很多個夜晚，楊家玉會想到里約奧運會前夕的一幕幕。

　　在2016年裏約奧運會前，她在選拔賽名列第三，拿到了奧運會入場券。

　　但彼時她剛步入成年賽場，表現還不夠穩定，在後面與劉虹、呂秀芝的競爭中敗下陣來，沒能成爲正式的參賽隊員。

　　但楊家玉還是以替補隊員的身份跟隨隊伍前往裏約。

　　在里約，她可以自由出入奧運選手村，但所戴證件與正式隊員有所不同，她的證件上沒有餐廳的標註，這就意味着，她無法前往餐廳用餐。

　　這個區別讓她有了心理落差，每天都會提醒她此次里約之旅的身份。

　　"還有一個不同的是，正式參賽隊員能去奧運選手村領一個贊助商提供的最新手機，但我不能。"

　　她下定決心，4年之後要換一種身份再次踏上奧運會舞臺，"下一屆奧運會，我要正兒八經地參加。"

　　這4年，她戰績輝煌過，先是在隊裏的競爭中脫穎而出，之後又站上過世界之巔；但在崢嶸歲月過後，她也曾陷入泥淖。

　　緊繃後的皮筋往往更鬆垮。在2017年世錦賽奪冠之後，楊家玉的身體狀態就像這根皮筋，一蹶不振。

　　狀態遲遲無法得到改善，即便身爲世界冠軍，楊家玉難免也會在心態與信心上出現起伏，這直接影響了她的訓練表現。

　　她記得2018年雅加達亞運會前在多巴的夏訓，25公里的訓練強度不算大，但在後半程的訓練中，她越走越慢。

　　"一下子練不動了，感覺一步都走不動，就像老太太在逛街一樣的速度。"她邊走邊哭，感覺這條路看不到終點。一位科研人員在她身旁，邊騎自行車邊爲她鼓勁。

　　在去雅加達的飛機上，教練找她談心，卸壓。"教練怕我想得太多，沒有給我說任何成績上的要求。"

　　她也對自己說，亞洲比賽，競爭力不如國際大賽，最差也能拿亞軍。

　　站上亞運會賽場出發點前，她輕裝上陣，毫無壓力。

　　在比賽中，她2次落後，又2次反超。第二次反超在終點線前，她不斷地激勵自己，"我能追上去，再頂一下就頂過去了。"

　　最後10米，她扭轉了局面，拿到了積攢信心的一個冠軍。

楊家玉身披國旗展示金牌

但沒想到的是，轉折點又出現了。疫情的爆發，讓東京奧運會不得不推遲到2021年舉辦。等了4年的楊家玉不得不再等一年。

　　1年的變數太大了，冬訓效果不錯的她本已迫不及待地前往東京賽場，但一切都停滯下來。

　　她很快地轉變了心態，"教練說，奧運會推遲不推遲，你都得訓練。我覺得我正好可以利用這一年來鞏固技術，因爲我的技術還不夠穩定。而且今年我的體能提升了一大截，這對我來說都是好消息。"

　　7月底，楊家玉迎來了疫情開始後的第一場比賽--全國競走邀請賽在遼寧進行。楊家玉以1小時30分22秒的成績拿到了冠軍。

　　她發現，如果東京奧運會沒推遲，女子20公里競走比賽大約也是在這個時間段舉行。她心裏想着："如果這是東京奧運會該有多好。"

　　還有一年，但願到時候，她可以圓夢，去喫運動員餐，領取正式運動員纔能有的禮物，以及站在最高的領獎臺上，去唸父親的名字。

　　（董正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