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新聞調查丨電影行業在遭遇停擺後如何自救?復工後,電影院又經歷了什麼

央視新聞8月29日報道,在經歷了180多天的停業期之後,7月20日起,全國各地電影院陸續開始復工。作爲受疫情影響最大的行業之一,電影行業在遭遇停擺後如何自救?復工後電影行業又經歷了什麼?

2020年7月24日一早,在北京知名的老牌電影院西單首都電影院,媒體早早在這裏等候。李先生是早上第一批來看電影的觀衆,剛取了票就被媒體團團圍住。

事後,包括李先生在內的不少觀衆,都在朋友圈或微博裏,記錄下了當天媒體記者比觀衆還要多的盛況。之所以有如此多的媒體前來,也是因爲全國各地的電影院在經歷了180多天史上最長的停業期之後,終於從7月20日起陸續迎來複工。所有人,都與電影院這個曾經熟悉的地方,“失聯”了整整6個月。

因爲疫情的突然來襲,春節檔7部電影宣佈撤檔;1月23日大年二十九,全國院線陸續暫停營業,各地的電影院開始進入停工狀態。在隨後的半年時間裏,電影院以及整個電影業進入了史上從未有過的低谷期,電影業也成爲受疫情影響最大的行業之一。

影院工作人員:堅持給放映機除塵、除溼,同時倍感壓力

張磊是北京朝陽區一家影城的副經理,也是技術負責人。在停業的半年時間裏,他每隔幾天就會來到電影院,給放映機除塵、除溼,以保證各種設備在長期不使用狀態下依然正常完好。雖然對本職工作盡心盡力,但張磊說,進入停業的第六個月後,他開始有點熬不住了。

張磊說,據他所知,大多數的影院在停業之後,都停了績效工資,只發兩三千元的基本工資。而隨着停業時間越拉越長,許多人不得不考慮一邊做兼職,緩解經濟上的壓力,一邊堅持着影院的工作,等待復工。在疫情的特殊時期,上到院線主管,下到基層員工,大家多能相互體諒,一起面對前所未有的挑戰。

王洋是大地影管內容經營部總經理,大地院線是張磊所在的橙天嘉禾影城的總部。作爲一家國內跨省連鎖的院線公司,大地院線目前在全國共有1100多家影院,是國內規模最大的院線公司之一。大地院線去年全年觀影人次達1.74億,總票房突破58億元。然而從今年的春節開始,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王洋:要說困難的話,可能停擺第一天就挺困難的。

記者:第一天就開始困難了,爲什麼?

王洋:春節檔的這個票房,大概佔到全年的1/4左右,1/4到1/3左右,就25%到30%。那你突然大概少了1/3的這個收入,這個現金流的話。我覺得對任何一家公司來講,衝擊都非常大。

只“流血”不“輸血”,疫情讓影院不堪重負

對於影院來說,這半年的日子,可以用只“流血”不“輸血”來形容。在收入構成上,一家影院最重要的收入就是票房收入,大約佔到80%。其它還有賣品收入、廣告收入等。支出主要包括院線加盟費、稅收、租金成本、水電費、物業費、人員成本,設備成本、原材料成本等。因此,一旦停業之後,票房這筆最大的收入沒有了,但影院還要支付房租、人員工資等硬成本。雖然有些商業體可以減免或部分減免房租,但幾個月只出不進的狀況,還是讓影院不堪重負。

在業內人看來,影院是重資產經營產業,成本剛性,且高度依賴現金流。而一部國產電影的票房收入,最終還要按一定的比例進行分賬,其中5%的國家電影事業發展專項資金和3.3%的稅直接扣劃並繳納,剩餘部分爲淨票房,淨票房的57%歸影院和院線,43%歸製片方。也就是說,1000萬的票房,影院最終拿到的大約是500萬,去除掉房租和人員等硬成本,利潤空間並不大。而在疫情期間,當影院的利潤爲零時,原本就拿着普通收入的基層員工,受到的影響就更大。

疫情導致電影行業人才流失

支菲娜在中國藝術研究院長期從事電影產業研究。她向我們談到,人們往往會因爲電影光鮮亮麗的一面,認爲電影從業者都是高收入,卻忽視了這個行業裏還有大量的基層從業者。而這次疫情,也直接造成了電影行業的人才流失。

支菲娜:原來做編劇的都去寫直播間的文案了,然後導演都去拍短視頻了,然後製片人基本上去賣保險了,然後影院的員工的渠道一般是跑外賣或者跑滴滴。電影行業的人才它不僅僅是高精尖的人才,它還有大量的底層的工作人員。

支菲娜介紹,電影行業從生產、製作、到宣傳、發行、到終端的放映,是一個完整的產業鏈。而這其中,電影院是電影產品資金回收最重要的環節。票房的43%分賬給片方,片方纔能投入再生產。

前期製片公司主管:停業直接影響行業資金鍊

作爲前期製片公司的主管,壞兔子影業總經理劉輝談到,影院停業,會直接影響到行業資金鍊,從而影響到整個上游的再生產。

獨立製片人:電影拍攝耽擱延期或面臨撤資風險,疫情最大的考驗是做決定

對於影業上游的製片公司、獨立製片人,以及電影製作團隊來說,除了資金上的困難,在疫情期間,前期拍攝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難題。在獨立製片人曹偉華看來,疫情期間如果投拍電影,成百上千人的劇組,過程中不能有任何意外。一旦出現耽擱或者延期,就很有可能面臨撤資的風險。

對於電影的前期製作團隊來說,完全停工,不僅意味着大家沒有收入,還可能會導致未來一段時間電影產品的斷檔。獨立製片人頓河選擇在疫情趨於平穩的三月之後,在東北開拍了自己的兩部電影。

記者:因爲疫情對你的考驗最大的是在哪兒?

頓河:做決定。

在疫情期間拍攝,人員成本、場地重新租用重新置景等製片成本的增加,以及人員安全保障等,對於製片人來說,都是從未遇到過的壓力和挑戰。

影院停業,電影宣傳和發行工作全面停滯

朱瑋傑是頓河此次拍攝的電影《平原上的摩西》的主要投資人之一,也是一家電影營銷公司的老闆,與多家影業公司在電影籌備期的資源資金上,以及後期的宣傳發行上進行合作。作爲介於上游製片方和下游影院之間的中間環節,朱瑋傑告訴我們,由於影院停業,影片無法上映,電影的宣傳和發行工作是全面停滯的。

朱瑋傑說,影院停業後,電影業鏈條中涉及前後期製作、宣傳發行等各個環節的公司,最主要的自救方式是暫時轉向網絡電影、網劇、電視劇等內容。天工異彩是國內大型的服務於華語電影后期製作的公司。由於片源不足,他們在疫情期間將原先電影與劇集8比2的業務比例,調整爲4比6。

影院爭取減免租金、縮減人員成本等進行自救,影院員工則找兼職維持生計

自救,對於影業公司來說尚有路可走,但對於影院,它們的自救就要困難得多。個體員工大多通過找兼職來維持生計,影院則是儘量與商業體溝通爭取減免租金、縮減人員成本、節約水電費等等。此外,大家還要想盡辦法把春節囤積下來的大量賣品,通過網絡微商、朋友圈、抖音、甚至是現場擺攤的方式,低價售賣或是轉送。 

鄧永紅是首都電影院董事長。他說,雖然影院停業了六個月,但是他的員工幾乎沒有停下過。放映員維護設備、保潔員清潔消殺、運營人員儲備防疫物資,其他工作人員還利用停業空檔,對一些影廳進行了裝修改造。大家都在爲不知道何時會到來的復工做着準備。鄧永紅說,六月北京疫情的發生,是他感到最難熬的時候。除了影院經營上的困難,疫情的切近也讓他感到心焦。

雖然疫情的反覆讓行業人一次次心情起伏,但在停業期間,也有積極的消息不時傳來。7月16日,國家電影局發佈通告,“低風險地區在電影院各項防控措施有效落實到位的前提下,可於7月20日有序恢復開放營業。”國家電影專資辦的數據顯示,自7月20日復工以來至8月25日,全國電影票房已超過23億元,約6400萬人次觀影,全國影院復工率約爲83%。

復工後,影院面臨新的挑戰

雖然數據逐步回暖,但復工後的影院和影業,還要面臨哪些新的挑戰?大家又如何去適應這些新的變化呢?影院復工後,根據疫情防控的要求,觀衆在影廳內觀影,需全程佩戴口罩,並禁止飲水飲食。放映期間,影院的工作人員每15分鐘會進行一次巡場。但即便如此,人們原先在看電影時喜歡喫東西的習慣,並不容易改變。

影院復工初期,根據防疫要求,在電影院觀影,有了許多新規定:比如:交叉隔座售票,每場上座率不得超過30%;電影放映場所不售賣零食和飲料,影廳內禁止飲食,觀衆全程佩戴口罩;減少放映場次,日排片減至正常時期的一半;觀影時間每場不超過兩個小時;延長場間時間,不同影廳錯時排場等。這些規定讓影院工作人員多了不少過去沒有的工作。

不少觀衆都不知道不能飲食的規定。雖然會感到不便,但大部分人還是會配合影院去寄存。不過,也有一些觀衆會把食物或飲料放在包裏帶進影廳,還有觀衆直接對此表示了不理解。

影院工作人員:復工後面臨安全和運營雙重壓力

首都電影院的運營總監高穎說,她能理解觀衆習慣了電影院的爆米花和飲料,因此特別在開業當天,準備了密封好的爆米花,等候在觀衆離場處,送給大家帶回。但是,面對好不容易復工的影院,她和工作人員的壓力是持續存在的。

除了安全上的壓力,高穎坦言,開業後也還面臨經營上的壓力。按照防疫規定,30%的上座率、排片量降低、場間時間加長,客觀上限制了票房量。票房量受限,食品飲料等賣品也限制售賣,但開業後,在停業期間減免的房租要正常收取,人員成本恢復、運營成本恢復,還比過去多出了防疫成本等,這讓影院在短期內仍然面臨虧損。8月14日,全國影院復工三週後,北京、成都、上海、廣州等地的影院接到通知,當天起,影院上座率限制放寬到50%。

在業內人士看來,根據疫情防控情況動態調節上座率限制,對於市場的良性循環有着至關重要的作用,也會促使更多大片願意來市場投放。

影院從業者:影院轉型升級勢在必行

一些影院從業者認爲,影院的轉型升級勢在必行。差異化經營,更着重於追求專業視聽體驗和沉浸式體驗,發揮影院觀影的社交功能等等,都是一些可能的發展方向。

觀衆觀影習慣和消費習慣發生變化

電影業在疫情之後的策略調整不僅在於影院。疫情期間,觀衆的觀影習慣和消費習慣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這些都不能再用過去的經驗來想當然了。

朱瑋傑:就像以前在做整個策劃的時候,我會覺得它應該這麼做能到這麼多票房,它應該這麼做,這樣的點觀衆會感興趣,但最近對我們的影響是,這樣還對嗎?很重要的是,復工之後我們要去做這個調研工作,對於整個觀衆的心態,以及這種觀衆的數據,包括影片的一些反應,可能都會隨着疫情會有一些改變。所以我們在復工以後,儘快地要重新瞭解觀衆。

前期製作團隊:迴歸電影本體內容,重新認識電影

如果說對於宣發團隊而言,更重要的是重新認識市場,那麼對於前期製作團隊來說,更重要的是迴歸電影的本體內容,重新認識電影。

劉輝:我覺得大家其實有必要好好地靜下心來,然後去學習。那對於做電影的人來講的話,其實更希望我們這個影視作品,能有更多的這種人文的關懷,然後能讓大衆更多地共情。

疫情給電影業帶來危機,但危中也有機

此外,很多電影人也談到了一個感受,疫情雖然對於電影業是一次危機,但危中也有機。

疫情在客觀上促成了行業的深度整合,讓電影資金更加專業化,促使電影行業進入更良性的發展軌道。

據統計,2018年,全國的銀幕數是60079塊,觀影人次是17.16億人次;2019年,銀幕數是69787塊,觀影人次是17.27億人次。在支菲娜看來,這其中能說明一些問題。

支菲娜:我覺得這個疫情,它應該是一個契機,可以促使我們的行業轉變發展方向和發展理念,以及發展水平。

記者:你覺得這個需要多長時間的一個恢復期?

支菲娜:我希望半年能夠恢復,需要全行業的共同努力,相關行業的搖旗吶喊,和所有中國觀衆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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