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論《藍色防線》其實是一件挺難做到客觀的事情,它在感性上的激盪會長時間地留在心底。直到現在,筆者看過影片後已經很多天過去了,回想起來,仍能清晰地看到鏡頭裏那些盈滿淚水的雙眼,和在焦灼中努力堅毅的臉龐。

《藍色防線》被稱爲我國首部海外維和戰地紀實題材的影片,這個電影題材,無論從電影史的角度,大銀幕放映的角度,還是紀錄片的角度,在國內都是歷史性的。

人們對我國海外維和部隊的瞭解其實非常之少,他們的生存環境、工作內容、甚至所思所想,都像是遠在天邊的傳說,距離我們忙碌又安逸的現實生活無比遙遠,也極其模糊。

《藍色防線》擁有了打破這種空間侷限與心靈隔膜的力量,它沒有煽動性地講述“愛國主義”“大國情懷”或者“軍人責任”這些過於概念化和宏大的主題,而是遵循着紀錄片本質的創作規律,以相當冷靜和剋制的態度,從細節和他們日常工作的瑣屑中一點一滴地描繪戰士們真實又鮮活的面貌,同時將戰區的危機四伏與任務的艱辛繁重作爲劇情的推動力,在襲擊和死亡突然而至的時候,給了觀衆巨大的衝擊,以及久久難以平復的激動。

文、排版、編輯丨XY

一個四面有敵的“保安”工作

《藍色防線》將視點聚焦於2015年至2019期間,我國第一支成建制維和步兵營在南蘇丹執行維和任期間,在戰中保護當地難民營安全的故事。

我們第一次在大銀幕上看到了所謂的“維護世界和平”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它不是《戰狼》式的超級英雄勇闖敵陣,也不是《碟中諜》式的深入敵後粉碎陰謀。而是日復一日的站崗、巡邏,與語言不通的當地民衆溝通,排解民族羣體的械鬥紛爭,理順難民們衣食住行,在傷害性事件發生後進行醫療搶救,查繳難民營裏永遠會出現的毒品以及各類武器。

維和部隊看似戰鬥部隊,其實只有極少數的情況下,才能真正發生我們在戰爭電影裏看到的那種槍林彈雨、槍炮互射的場面。聯合國規定的維和部隊“三原則”是:1.遵循當事方同意;2.保持中立;3.非自衛或履行授權不使用武力。也就是說除非先受到特定目標明確指向的攻擊,維和部隊在任何情況下不能主動使用武力。

因此,在《藍色防線》中,維和部隊的軍人們儘管荷槍實彈,可日常所做的工作更像是難民營這個“小區”的保安、街道派出所的警察,甚至居委會的主任,充滿着這種漫長的、反覆的、瑣屑的小任務。

聽起來“維和”似乎是一件平和的公務員工作,但它的危險其實無處不在。部隊的戰士們不會主動參戰,但戰爭每時每刻都在他們近在咫尺的周圍發生。片中的主要描繪對象“楊根思連”(該連隊以抗美援朝時的戰鬥英雄楊根思命名)所護衛的難民營位於南蘇丹首府朱巴的城區,該城市已成爲蘇丹政府軍與反政府軍互相攻打的戰區。

“楊根思連”的戰士在巡邏時,隨時可以聽到槍聲炮響,站崗時流彈會從耳邊掠過。維和部隊看似沒有敵人,但實際上所有人都可能是敵人,無論是政府軍還是反政府軍。

一部相當不正統的作品

從嚴格意義的紀錄電影定義來說,《藍色防線》其實是一部相當不正統的作品,它不具備非常明晰的作者觀點,和從起點就參與的作者動機。影片的視頻素材來自於維和部隊負責記錄的戰士,而影片導演和剪輯等幕後人員,都是在擁有了這長達350個小時的視頻素材之後,才加入到整部紀錄片的製作。

導演劉欣也表示,《藍色防線》的實際作者並不是導演,而是維和部隊的戰士們本人。片中除了劇組後期補充拍攝的訪談,所有的鏡頭其實都是當時身在難民營的戰士的主觀視角,他就在戰區當中,在這個羣體當中,在每個主要人物的身邊。

當流彈飛來的時候,鏡頭中傳遞出的堅強、勇敢和恐懼;當戰友犧牲時,鏡頭中的人和手持鏡頭的人在一起哭泣。畫面的打造者和畫面中的人物情感是相通的,甚至是相同的,這是影史絕大多數電影都無法虛構出的情感交流。

觀衆之所以會被這些並不精緻、甚至缺乏美感、以至於失焦的鏡頭所感動,正是《藍色防線》這部影片獨有的神奇氣質。如果鏡頭的畫面會呼吸的話,那麼它和畫面中所有人物的呼吸都是同一個頻率,同樣,觀衆們也感受到了這個頻率。

紀錄片最根本的力量就是來自於真實,沒有任何掩飾,也沒有任何藝術的加工與誇張,這纔是本片最強悍的生命力所在。

當然,作爲導演和剪輯的後期工作,也是影片能夠成型重要的原因。劉欣確實是個有經驗的紀錄片導演,深諳優秀紀錄片的創作規律。從300多個小時、極其瑣碎的日常素材中提煉出不到兩個小時的有效內容,不但要符合起承轉合的基本套路,還要交代清楚事件的背景、環境,人物的個性與人物關係,並要爲影片選擇一個最動人的高潮。

所有這一切,還都是在不煽情、不刻意強化主題,不講大道理的情況下做到的,實在殊爲不易。導演準確地將重心落在更普世的人性表現和人道關懷上。而沒有像通常的主旋律宣傳片一樣,將虛高的主義前置,將常人不能及的情懷誇大,只鼓吹耀眼的光環,忽視了陰影下的幽微。

當影片的高潮部分,維和部隊所在的營區遭到炮擊,一發炮彈命中我方裝甲車,導致兩位戰士犧牲。你會看到,在醫務室裏慌亂而又絕望般的搶救,另一位受傷的戰士不顧自己的傷勢,只在不停地重複“我的兄弟怎麼樣了”,在那個時刻,戰士被還原成了有血有肉的“人”,那時候,沒有什麼“民族大義”,也沒有什麼“爲國犧牲”的豪壯,只有一個個真切的生命,及心底最真切的念想和傷痛。

當連隊的上級軍官向犧牲戰士的家人打電話通報死訊的時候,你看不到一個軍人應有的堅韌與職業化,只有語無倫次的內疚,與止不住的淚水和哽咽。當他一邊擦眼淚,一邊說“這事只有我來做”,並努力撥通下一個電話的時候,那種令人戰慄的情感衝擊,會成爲每個觀衆心裏永遠刻下的創痕。

(文中觀點僅代表作者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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