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狐小仙

一連下了幾天的雨。

秋天的雨再怎麼下,都沒有夏天的雨氣來得有勢,而今天的雨再怎麼有氣勢,也沒有年少時的雨來得美好。

住在老房子時,我們最大的樂趣就是在巷子裏玩耍,尤其到了暑假,太陽一落山,大家像是約好似的,統統跑出來,在巷子裏集合,三五成團,跳繩子、催“跛子”、踢毽子……要是遇到雨季,大家便困在家,只好寫作業,寫煩了,就看着窗外的雨發呆,等雨一停,就像放飛的鴿子衝出去。

只是,南方的雨季格外漫長,雨也個性鮮明,變幻莫測,就像住在巷口陳爹爹常說的,六月的天,孩子的臉,說變就變。有時候雨明明還在天空飄着,西邊天空的雲縫裏竟會冒出一片片彩霞,一道光照在我家小院的窗玻璃上,折射在小院矮牆毛絨絨、溼漉漉的苔蘚上,陰暗的小院立馬生動、明亮起來。

六月一過,七月的雨便落個不停。

沒完沒了的雨,偶爾也成了風景。對面一樓,家家戶戶都挨着自家的房搭建了簡陋的矮屋,雨落在錯落低矮的屋頂上,順着青灰色的石棉瓦滑落下來。雨大的時候,雨點砸在屋頂、雨棚和地面上,聲音像鞭炮一樣“噼啪噼啪”的響。這是急性子的雨,從天上衝下來的,淋漓酣暢,痛快不已。我更喜歡不太大的雨,時急時緩,敲在青瓦上、水缸裏、窗欞上,像是剛剛學會彈琴的孩子,左一下,右一下,或者連續幾下,小心翼翼地,沒有章法;雨再小點,便是飄下來的,就像一曲輕音樂,悠揚婉約,有喚醒和治癒的能力,那些生長在磚瓦夾縫裏、屋脊上的瘦弱植物,原本被衝得軟塌塌的,這下在細雨微風中緩過了勁,又重新活過來。

但七月的雨很少如此溫柔,它們說來就來,有時候雨會連着下幾天,甚至幾周。家裏的被子都是潮潮的,像是可以擰出水來。有時候一夜急雨,清晨起來,一樓的房屋就進了水,我們趕緊將衣服、被子、電器抬到高處,然後拿出舊的盆鍋,將水一盆盆舀出去。如果雨一直不停,我們只能將東西搬到二樓的過道上,湊合在鄰居家裏待着,焦慮地等待雨水的退去。好在這樣的水災很少,通常很多年纔會出現一次。

那時的雨讓生活多了些煩憂,也不乏樂趣。

周作人在《雨的感想》裏寫到:在書室聽雨如睡釣魚船中,倒是很好玩的。在家無聊的時候,發現聽雨也是好玩的。各種雨聲會不經意間的傳入耳,由遠及近,從高到低……天地間安靜的只有雨聲,時而亢奮、時而激烈,時而輕迴,有時候聽着聽着,也會哼幾句不着調的曲子,似乎是伴着雨的節奏起起伏伏,就像《琵笆行》裏的: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雨便有了節奏感,越聽越有趣,越聽越美妙。

即使是少年,也忽有感傷時,那道不明的哀傷如同雨霧一般緊緊包圍着我,於是,便努力的從腦海裏尋些詩句“已是黃昏獨自愁,更着風和雨”、“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然後憂傷的情緒越發濃起來。

而後,就在自己營造的哀愁中,伴着雨聲沉沉睡去,再醒來,有時候天已擦黑,心情卻意外的清朗,彷彿也給一場急雨洗了個通透,精神清爽。

前些年看電影《我們天上見》“依稀舊夢似曾見,心中波瀾現。”電影中的姥爺家也有一間舊式的院落,院裏有芭蕉,有蘭花、月季、米蘭,還有爬滿牆的金銀花,牆角邊還有一層層厚厚的苔蘚,雨噼裏啪啦落下來,落在黑黢黢的瓦缸裏,敲打在青黑色瓦片上,雨在矮屋頂上形成一條條長長的珠簾,整齊有序的落下來。姥爺破舊的小院,是小蘭最爲自由的天地,她在姥爺的陪伴下,漸漸長大。當她思念遠在新疆的父母親,當她在學校被人欺負與排擠,當她感到孤單與寂寞時,姥爺就是她的港灣,小院就是她的歸宿。

時光緩緩流逝,雨水綿綿而下,小蘭一天天長大,姥爺一天天變老。在一個陰雨綿綿的雨天,姥爺默默地閉上眼睛……小蘭的眼淚如同雨水般滑落下來。若干年後,這座小院,以及這場雨,一定是小蘭記憶裏最難忘、溫暖和憂傷的地方。

(此圖片來於網絡)

這部電影深深打動了我,可能是因爲姥爺與外孫女那段充滿溫馨的歲月,亦可能是片中那座似曾相識的小院,更可能是小院上空的雨,還有回不去的時光。

窗外的雨依然在下,中年的我站在風雨書窗外,看到的是高樓林立,是馬路寬闊,是車流如梭,天地間似乎只有一種嘈雜的雨聲,沒有嘈嘈切切,也沒有大珠小珠,雨夾在暮色如詩般的蒼白街燈中,形成桔黃色的雨簾,那是沒有聲音的,只有汽車飛馳而過穿過雨簾的轟鳴聲。

(圖片來自網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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