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屏幕收看衛星發射直播的讀者,多少都有過這樣的體驗:聽着屏幕裏傳來“5、4、3、2、1”的倒數,心也會跟着懸了起來。真要是坐在發射現場,那得有多強大的心理素質纔行啊!9月15日,北斗三號衛星導航系統總設計師陳忠貴回到母校南航參加新生開學典禮,並接受了揚子晚報記者的專訪。他告訴記者,爲了確保北斗三號發射衛星的萬無一失,他連這個大年三十都是在西昌衛星發射中心度過的。

陳忠貴在南航的求學經歷堪稱跨專業考研的樣板:本科學習礦山機械的他,出於對航空航天夢的嚮往,在工作兩年後,考入了南京航空學院(南京航空航天大學前身)的數理力學專業,從此改變了人生軌跡。

今年南航的開學典禮撞上了一個雨天,因爲疫情防控,典禮的進行場地安排在了室外的露天大操場上。陳忠貴和學生們一樣穿上了塑料雨衣,站在雨裏作爲校友代表進行發言:“回想34年前,我從冰封雪蓋的茫茫北國內蒙呼倫貝爾來到青山綠水的六朝古都南京,懷着忐忑的心情到南航進行面試,當時我考的專業方向有兩個人面試,二選一,沒想到面試後得知兩個都入選,我想或許是我們兩個都很優秀,或許是我們兩個都不突出,老師難以抉擇,成全了我們兩個的南航夢。”

南航開學典禮,陳忠貴作爲校友代表,在雨中進行發言

發言結束,同場的師生爲他點贊,“全程脫稿,有範兒!”陳忠貴回應得老老實實:“本來準備看手機裏的發言稿,但雨下得太大,手機屏幕被雨打溼了,看不見了!”

南航開學典禮,陳忠貴作爲校友代表,在雨中進行發言

這不是陳忠貴第一次回到南航。2018年12月,他曾在南航爲同學們帶來了一場震撼的思政公開課《北斗導航衛星》。今年中國航天日,陳忠貴還爲母校的學弟學妹們親切題詞勉勵:“托起探索宇宙誌向,實現航天強國夢想。”

本科學習礦山機械,研究生卻是“仰望星空”選擇了航空航天,這兩個專業跳躍程度可足夠大的。但陳忠貴還是找到了兩個專業間的共同點,“力學的課程就有一定的互通性。我本科學的力學課程還是紮實的,還有一門力學課程考到過滿分!”

“南航的學風非常嚴格,尤其是專業基礎課程的要求特別高,考試不含糊。”這是陳忠貴回憶讀研學習生活時印象最深的事。他還記得自動控制這門課程,“考試成績不理想,老師專門找我談話,幫助分析原因,舉一反三。”

在朱明老師的指導下,陳忠貴將研究生畢業論文瞄準多體動力學新型建模理論和分析軟件開發方向。在畢業論文撰寫過程中,他有了更多機會接觸航天這個領域,而在當時,航天最缺的也正是從事動力學、熱學等基礎學科研究的專業人才。正是這樣的機緣,陳忠貴“天然地”與航天形成了默契的關聯,1989年畢業後毅然選擇了航天五院,開始在北斗衛星導航系統的研發中“發光發熱”。

在航天五院,陳忠貴親歷了北斗衛星從無到有的全過程,“北斗人” 日以繼夜、嘔心瀝血的付出與攻關,陳忠貴回憶的細節裏充滿着自豪。

陳忠貴至今還記得研製首顆北斗二號衛星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按照國際電聯的規則,頻率資源是有時限的,過期作廢。北斗二號導航系統必須在規定時限完成衛星導航信號在軌向地面發播,否則就取消導航頻率的優先使用權,需要重新申請頻率並進行國際協調,如此一來,我國就失去了發展全球衛星導航系統的最佳機會。面對緊迫的研製任務,時任北斗二號衛星副總設計師的陳忠貴帶領研製隊伍,改進設計方法,優化集成測試驗證流程,一週“5+2”、每天“白+黑”,奮戰18個月。2007年4月16日,在成功發射的兩天後,北京從飛行試驗星獲得清晰信號,此時距離空間頻率失效僅剩下不到4個小時——正是這次壯舉,有效地保護了我國衛星導航系統的頻率資源,拉開了北斗區域導航系統建設的序幕。

陳忠貴工作現場 受訪者供圖

“北斗三號的正式開通意味着中國正式開啓衛星定位‘全球時代’,今後無論到世界哪個角落,人們都可以靠中國的衛星導航服務尋找到方向。”陳忠貴說,北斗三號要求的功能更多、指標更嚴、可靠性更高,這對於科研人員的工作提出了極高的要求。“一個火箭共裝有四百多噸燃料,整個發射過程1541秒,一旦發射升空,如果衛星在發射中途或在軌出現問題,是沒有太多的解決辦法的,所以逼迫着我們在研製過程中把工作做好。”無論是衛星設計、程序編寫,還是設備安裝操作,陳忠貴給團隊灌輸了一個概念,儘量在地面上將軟硬件一次做到位,測試充分,力爭上天的產品零缺陷、零故障、零失誤。

旁人眼中“懸着心”的緊張,被陳忠貴淡淡的表述爲“一些壓力”。“一些”背後的付出,只有科研團隊自己才能體會。陳忠貴透露了衛星研製試驗中的一個小插曲。2015年,團隊在研發北斗三號的試驗星時,遇到了衛星天線在軌展開不順利的難題。“衛星的通信天線在發射的過程中是收攏的,但到了天上,天線得及時展開。如果展開不完全,會出現天線覆蓋區域不到位,衛星性能下降等問題。”陳忠貴介紹,當時,困擾團隊的問題集中在,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了衛星天線的展開故障?這只是一顆試驗星,後面還有這麼多顆衛星呢,這個問題不徹底解決,後續工作該怎麼辦?

“那一陣子我們團隊的壓力特別大,我們發動研製隊伍和有關專家共同來想辦法。”最終,科研人員發現,是衛星天線的某個部位被“勾”住了。經過無數次的地面模擬試驗,天線展開問題得以及時解決。“我們那叫一個如釋重負啊,處理成功後,所有人都激動的抱在了一起。”

陳忠貴在發射現場 受訪者供圖

爲了表示慶祝,研發團隊在聚餐時把祝酒詞都給改了,酒杯碰在一起時不說“乾杯”,而是換上了團隊所有人最由衷的願望——“開”,希望所有的衛星在上天后,天線都能成功展開。

業餘時間踢球、唱歌,團隊裏的年輕人親切的稱呼陳忠貴爲“貴總”。“貴總”和團隊“駐紮”在大涼山的時間,遠比和家人呆在一起要久的多。

西昌衛星發射中心位於四川大涼山深處,長期的駐紮,讓科研人員的生活變得單一而規律。“我們在發射場的工作安排都是非常具體的,會制定詳細的技術流程和計劃流程,每一天的工作都會寫在一張流程大圖上。”陳忠貴講述了在西昌的日常工作,“我們每完成一項工作,就在流程圖上貼上一面小紅旗。所有人去查看這張圖時,就能看到,你的工作進展到什麼程度了。”

今年年初,一顆北斗三號衛星的發射準備,正好是在春節期間。作爲技術負責人的陳忠貴,讓團隊裏的年輕人回家過年,自己則留在衛星發射基地,陪着衛星度過了大年三十。“衛星在發射基地,總要有人看着不是麼。”

爲此,陳忠貴的夫人因此有了難得的機會,來到了西昌衛星發射中心一起過年,頭一次感受到了丈夫的工作環境。“我們的年夜飯挺豐富的,還喫了餃子。”縱使是年關,陳忠貴還是保持了每天檢查一遍衛星狀態的習慣,親眼見到衛星一切正常,這才踏實。

長期在深山中生活,必要的文體活動成爲了西昌衛星發射基地不可或缺的生活調劑。陳忠貴常常和年輕的試驗隊員一道打籃球、踢足球。“足球上一般我什麼位置都可以踢,以前是後衛,現在懶得跑了,就站在前面踢,站前面能進球啊!”

北方人的真性情,只有在縱情高歌時才能體現。遇到年輕人呼喚“貴總來一個!”陳忠貴也毫不馬虎,拿起話筒就吼上一曲劉歡的歌。“我喜歡帶吼的歌,尤其喜歡劉歡的歌,那首《好漢歌》裏唱的,和我們北斗就有關係啊,‘天上的星星參北斗’!”

現如今,“天上的星星參北斗”成功讓國人揚眉吐氣,但陳忠貴和團隊的研發進程並沒有停歇。他告訴記者,目前,北斗三號衛星在系統信號性能、系統傳輸和測距性能、星載原子鐘性能、關鍵產品和元器件國產化等方面實現了對國外技術的局部領先。未來,科研人員還將繼續研發新的導航技術,使其精度越來越高。“目前我們北斗的服務範圍還只在地球表面附近範圍,高軌或是深空這一塊還沒有覆蓋到。包括室內、地下和水下,還有很多需求發展的領域等待着開拓。”

本報記者和陳忠貴

【快問快答】

Y=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 楊甜子

C=陳忠貴

Y:您現在和當年的導師朱明老師還有聯繫嗎?

C:有。朱老師現在快80歲了,在外地和子女一起住。但他很關心我的動態,看到媒體的報道,還會轉發給我,鼓勵我一把,非常驕傲。

Y:在航天領域深耕多年,就沒想過讓孩子“子承父業”?

C:兒子對音樂感興趣,他現在從事音樂創作,我們也沒有太多的干預。

Y:平時爺倆交流的內容是音樂還是航空航天?

C:好像都不多。他會發一些歌來,讓我聽一聽。

Y:“收官之星”發射成功,您回到北京後,會不會覺得不習慣,感覺人一下子放鬆了下來?

C:這倒沒有。回到北京後,我們接着幹活了。還有很多的技術總結要做,衛星系統的穩定運行工作還很艱鉅。

Y:您是山西人,現在還有空自己做麪食喫嗎?

C:我可以揉點面,包點包子或是擀點麪條。其實西昌的伙食還是可以 。我還建議過食堂廚師,嘗試做一下我們山西和順的餄餎面呢。

Y:您的身材保持得相當好啊,有什麼鍛鍊技巧可以分享嗎?

C:時間允許的話,我會定期跑個10公里左右。大部分時間都是喜歡在早上跑。其實,在發射場幾個點位之間轉一圈,差不多就5公里了,兩圈下來10公里就到了。

文 | 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 楊甜子

攝影、視頻 | 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 戎毅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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