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美專家:中印發生衝突後,爲什麼西方不願意支持莫迪?

在中印爆發邊境衝突後,西方各國普遍沒有站到印度一邊。本文作者認爲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是印度總理莫迪沒有采用自由主義的手段執行其國內政策,從而喪失了西方自由民主國家的支持。

文中表達的是作者個人觀點,敬請廣大讀者能進行獨立的批判性思考。

當擁有核武器的兩個鄰國開始打架時,全世界都會感到緊張。長期以來,安全分析人士最擔心的是印度和巴基斯坦會爆發衝突,而實際上,當今世界最危險的火藥桶可能正位於中印兩國的實際控制線。幾十年來,雙方不開第一槍的默契維持着邊境不穩定的和平,儘管使用棍棒和石塊的殘酷徒手搏鬥也能使數十名士兵喪生。現在,槍聲終於響了(但願只是對空鳴槍),儘管中印兩國互指對方開了第一槍,但部署在此地的兩國軍隊可都是隻進不出的。

在喜馬拉雅山脈西部“拉達克”的非均勢對抗中,印度必須直面一個新生的超級大國,同時還要緊盯着自己的老對手巴基斯坦。中國的國防開支是印度的三倍多,而且還擁有巨大的技術優勢。此外,中國還與巴基斯坦保持着密切關係,就如中巴兩國領導人喜歡說的那樣,這是一種“脣齒相依”的關係。而在勢力天平的另一方,印度在高海拔地區的作戰經驗更多,補給線更短,並與三個民主夥伴國保持着日益加深的友好關係:美國、日本和澳大利亞。

爲了加強遏制北京的新擴張主義企圖,美國在2018年將聲名卓著的美國太平洋司令部改名爲印太司令部,這反映出印度在美國戰略棋局中扮演的角色越來越重要。在將印度軍隊升級爲現代化武裝力量方面,印度也指望美國能發揮關鍵作用,印度最近爲本國陸軍和海軍購買了美國阿帕奇直升機和海鷹直升機。印度與日本海上自衛隊舉行了聯合演習,此前還一直有傳言說,澳大利亞可能會參與印度、美國和日本在印度馬拉巴爾海岸附近舉行的年度海軍演習——如果這次演習沒有因新冠疫情取消的話。

這一切看似都很順利,但距離四國結成真正的軍事同盟還差得遠。“民主四國”(這個名字來源於2007年澳大利亞、印度、美國和日本建立的四方安全對話Quadrilateral Security Dialogue,這是一個非正式協商機制)仍然只是一種願景,而絕非實體。美國正牽頭推動四國展開更多合作,在本月晚些時候舉行的四方會談上很可能會有更多合作內容被擺到桌面上。

但合作的障礙依然存在。其中一個最大障礙是,民主國家聯盟——“民主四國”的支持者們並不一定佩服印度這位魅力四射但頗具爭議的總理,納倫德拉•莫迪。從國際關係角度看,民主國家共同努力平衡和遏制中國是非常有意義的。但民主國家,顧名思義,有它們本國內部的民主政治角力。在很多西方政治家眼裏,莫迪並不是個招人喜歡的人。

在一個多達13.5億人口的國家中擁有78%的支持率,這證明莫迪很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受歡迎的人。儘管印度經濟早在新冠疫情爆發前就已放緩,現在更是因這一飛來橫禍而停擺,而且莫迪的貨幣改革運動也搞得一團糟,但莫迪的聲望在其執政六年裏並沒有受此影響。儘管莫迪及其領導下的印度人民黨(BJP)被普遍認爲是信奉印度教民族主義,甚至是反穆斯林的,但在《今日印度報》(India Today)組織的“年度全國情緒調查”中,只有5%的受訪者評價他的表現“差”,這是在一個穆斯林約佔全國人口15%的國家中進行的調查。

無論印度本國的穆斯林(在《今日印度報》組織的民調中,他們明顯對莫迪的評價較低)如何看待這位總理,很多西方自由派人士都討厭他。印度許多講英語的世俗派知識分子也不喜歡他。在西方舉行政策辯論時,這些批評人士顯得尤爲突出。不管莫迪喜歡與否,他都必須安撫這些人,或者至少給他在西方的支持者一些充足的理由來幫他反擊這些批評。如果莫迪想看到西方國家明確支持印度反對中國,他就必須改邪歸正。無論支持他的民意基礎如何強大,他都必須將“自由主義”重新納入印度的自由民主政治中。

當然,印度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民主國家。它也是世界上第22個建立民主體制的老牌民主國家,以及發展中國家裏歷史最悠久的民主國家。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將印度列爲排名在韓國和以色列之間的完全民主國家。《經濟學人》智庫認爲印度民主體制“有缺陷”,但該智庫也如此評價美國和日本的民主體制。這一評價對一個人均GDP只有2000美元左右的國家來說並不壞,印度已經成爲這個世界上最貧窮的民主國家之一。

然而,西方許多主流媒體認爲,印度民主已經岌岌可危或正在消亡,印度充其量是一個40%民主的國家,或者說它是一個向着納粹德國方向前進的法西斯民主國家。有些媒體甚至聲稱莫迪比希特勒還危險。其他媒體稱印度“目前的狀況已經比20世紀70年代中期英迪拉•甘地施行國家緊急狀態時還糟”。在當時將近兩年的時間裏,本應信奉自由主義的堅定世俗化政黨——印度國民大會黨以法治國,打擊異己,監禁反對派,審查新聞界,並對窮人實施強制絕育計劃。

這些對莫迪的批評都很有分量,這些批評對印度而言都是嚴重的問題,畢竟印度現在越來越需要來自華盛頓和其它西方國家的支持。美國總統特朗普及其政府似乎對莫迪治下的印度非常滿意,但角逐總統大位的喬•拜登及其競選夥伴卡馬拉•哈里斯卻採取了相對強硬的態度,他們要求完全恢復克什米爾地區居民的公民權利,並批評了《公民身份修正法案》,這一法案在去年底和今年早些時候引發了德里和其它地區的騷亂和暴行。在大西洋彼岸,歐洲議會幾乎要投票通過一項決議,譴責印度實施這項有爭議的法案,但最終選擇了放棄。

該法案被批評者貼上了反穆斯林的標籤,但印度最高法院仍多次拒絕擱置實施《公民身份修正法案》的請求。該法案爲躲避宗教迫害而逃離阿富汗、孟加拉和巴基斯坦的難民提供了一條獲得印度公民身份的途徑——只要他們不是穆斯林。從表面上看,該條規定似乎是合理的:那些來自穆斯林人口占多數國家的穆斯林爲什麼還要尋求庇護,躲避宗教迫害?但深挖一下事實就會發現,該項法律可能會被用來質疑印度本國穆斯林的公民身份,在這一少數族裔中,很多人可能會理所當然地害怕被驅逐出境。

《公民身份修正法案》很好地說明了莫迪和人民黨目前所面臨的困境。印度是一個民主國家,印度人民黨是在印度民主體制下(響噹噹地)選出的執政黨,這個民主體制明確承諾“因躲避政治迫害而從鄰國逃入印度的印度教徒、耆那教徒、佛教徒、錫克教徒和基督教徒”都可以獲得印度公民身份。” 民調顯示,超過三分之一的印度本土穆斯林實際上支持這項法律,儘管絕大多數都認爲該法律的確是反穆斯林的。而且,美國也有類似政策,比如,美國就專門庇護從伊拉克逃離的基督徒和雅茲迪人。美國難民權益活動人士就曾譴責特朗普政府減少了對宗教難民提供支持的項目,而這些項目實際上就將來自穆斯林佔多數國家的穆斯林排除在外。這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不在於該法案所引發的宗教情緒。問題在於該法案沒有通過自由主義的程序進行執行。《公民身份修正法案》的提出不是爲了保護符合條件的難民,而是用於對付那些不符合條件的穆斯林。在該法案獲得通過,公民登記程序被更新後,在印度東北部阿薩姆邦有近200萬人被新認定爲無國籍者。當抗議活動爆發後,他們因違反反恐條例而被治罪。然而據報道,警方對殺害數十名穆斯林的印度教民族主義暴徒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有這一切都使西方無法對莫迪產生好感。

遵循類似思路,莫迪政府僅僅爲了兌現一個當年廣受歡迎的競選承諾,就在去年通過了《查謨和克什米爾重組法》,克什米爾長達70年的不確定地位就此終結,這個穆斯林佔多數的地區被分割成兩塊由中央政府直接管轄的聯邦屬地。巴基斯坦早在1948年就確立了本國對巴控克什米爾地區的統治,有些人可能會說,印度也到了該這麼做的時候。但當莫迪政府確立本國對印控克什米爾地區統治的時候,印度政府切斷了該地區與整個世界的聯繫,關閉了電話和互聯網服務,原本準備實施兩天的宵禁實際持續了一年多。

《公民身份修正法案》、撤銷克什米爾特殊地位,莫迪政府在這一系列事件中採取了笨拙、嚴厲和極其不自由的做法,使得他曾經的外國擁躉很難再支持他。出現問題的部分原因可能是執行不力:在印度這樣一個權力分散的欠發達國家,很難找到足夠數量的德才兼備之人,以負責任的態度執行政策。還有部分原因要歸咎到莫迪本人。

莫迪和他的人民黨高層同志似乎常常以激怒對手和煽動支持者爲樂,即使這麼做也會招致西方媒體的指責。他們可能相信,蔑視西方的指手畫腳會使他們贏得更多的國內選票。也許這麼做真的能使他們贏得選票,但卻不會在中印發生衝突時贏得西方的支持。一個稍微不那麼對抗,稍微更自由的印度人民黨可能會使印度在世界舞臺上更加成功。

考慮到莫迪還面臨着許多其他挑戰,在喜馬拉雅山巔慘敗於中國之手可能會是壓垮莫迪統治的最後一根稻草。爲了確保西方在政治上支持印度對抗中國,莫迪需要革新其使用權力的手法。人民黨永遠不會成爲一個世俗化政黨,但它可以成爲一個更加自由的黨,而對大多數西方政府來說,這就足夠了。對大多數印度人來說,這也將是一個福音,在保證言論自由的同時,擴大政治參與的機會。人民黨自詡爲一個改革派政黨。而最困難的改革,也可能是最重要的改革,恰恰是這個政黨對自己的改革。

作者:薩爾瓦多·巴博尼斯 美國社會學家、悉尼大學副教授 由冠羣 譯自美國《外交政策》雜誌

來源:觀察者網

責任編輯:張申 SN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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