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宏剛

楊絳(1911年——2016年)和張愛玲(1920年——1995年)都是現當代成就顯著的女作家,文學地位不容置疑,至今,她們的作品仍然深受喜愛,滋養着一代又一代讀者。

兩人可以算作是同一時代人,但在楊絳的一些文字裏,並不願意跟張愛玲平起平坐,也不認同自己跟張愛玲是同一輩人,僅把她當作下一輩人來看。

楊絳祖籍浙江無錫,青年時期曾在蘇州東吳大學(蘇州大學前身)讀書,後來轉入清華大學求學,在此認識錢鍾書先生並喜結連理。之後,她先後執教於上海、北京兩地的高校,工作之餘,創作和翻譯了許多文學作品,終成一代著名作家。

張愛玲出生在上海,前半生在上海求學並走上文學之路,大部分作品也是在上海創作完成,並取得很高成就,躋身到文學大家之列,一時間風光無限。在後半生,張愛玲漂洋過海來到北美生活,並在這裏了卻此生。

按理說,兩人不在同一座城市生活,更沒有在一起工作過,但是,並不影響兩人相互談論和評價對方。

她們在生前都是大名鼎鼎的才女,筆耕不斷,在報紙上的曝光率很高,相互之間閱讀對方的文章,是經常能遇到的事情。

1931年——1937年,張愛玲就讀於上海聖瑪利亞女校,在校期間嘗試寫作,她的名字和文章頻繁出現在校刊《鳳藻》上。

與此同時,楊絳的外甥女石定果也在該校讀書,跟張愛玲屬於校友。同學們時常能看到張愛玲穿着旗袍,勾勒出曼妙身姿,行走在校園裏,如同一道移動的美景,走到哪裏都會引起關注。

作家的成長離不開編輯,如果說作家是千里馬,那麼,編輯無疑是伯樂,正是編輯的發現、抬愛和支持,才讓作家一步步走向成功的輝煌。

張愛玲一生遇到許多幫助過她的編輯,有一名叫丘彥明的編輯,曾對她無私幫助了8年。後來,儘管張愛玲在後半生去異國他鄉生活,但丘彥明仍然沒有忘記幫扶她,兩人時常書信聯絡。

1981年7月,楊絳的散文集《幹校六記》出版,丘彥明讀過後覺得不錯,很快又買了一本寄給遠在大洋彼岸的張愛玲。

張愛玲讀完此書,本着不得罪編輯的原則,在後來寫給丘彥明的回信裏,寫下這樣一句話:楊絳新近的《幹校六記》真好,那麼沖淡幽默,而有昏蒙怪異的別有天地非人間之感。

也許,這句話只是張愛玲的客套話,但也確確實實點評了楊絳的文風,不失爲一箇中肯的評價。

楊絳也有自己的伯樂,她的伯樂是著名出版家鍾叔河先生,他曾長期跟楊絳、錢鍾書有合作關係,經他之手,在刊物上發表了夫妻二人的許多文章,在相互合作中,他們成爲摯友,結下數十年深厚友誼。

楊絳在2016年5月25日去世後,社會各界都自發緬懷她,受《湖南日報》之約,鍾叔河拿出楊絳生前寫的兩封書信,請人代筆,寫了一篇名爲《用生命之火取暖——楊絳致鍾叔河信兩封》的文章,很快被報紙發表。

在一封裏,楊絳談到了張愛玲,涉及內容如下:

我覺得你們都過高看待張愛玲了,我對她有偏見,我的外甥女(石定果)和張同是聖瑪利女校學生,外甥女說張愛玲死要出風頭,故意奇裝異服,想吸引人,但她相貌很難看,一臉“花生米”(青春痘),同學都看不起她。我說句平心話,她的文筆不錯。但意境卑下。

楊絳寫這封信的日子是2010年1月20日,她爲什麼要這樣苛刻、尖酸地評價張愛玲?若結合時代背景和兩人經歷仔細分析下來,少不了三個原因。

其一,文人相輕,或者說是女人之間的嫉妒。

如果以世俗觀念來看,文壇也是名利場,文壇的蛋糕只有那麼大,卻要很多作家來分,你切得多我就切得少,任何作家也擺脫不了名利的誘惑,文人相輕之陋習,在古今中外的作家中間存在,就不足爲奇。

張愛玲早就看清了這一點,因此,她很早就懂得借文學之名讓自己出人頭地。

到1944年,張愛玲剛過第二個本命年,就已經發表了《沉香屑·第一爐香》、《沉香屑·第二爐香》、《傾城之戀》、《封鎖》等小說,即刻成爲上海灘,乃至全國炙手可熱的美女作家,受到許多才子的熱烈追求。

春風得意之時,張愛玲說出了一句發人深省的名言:出名要趁早呀,來得太晚的話,快樂也不那麼痛快。

在張愛玲說出這句話時,楊絳創作的幾本話劇《稱心如意》、《弄假成真》、《遊戲人間》,也開始在上海公演。然而,比起此時紅透半邊天的張愛玲,年長9歲的楊絳顯得有些落寞,她的作品沒有給她帶來那麼多鮮花和掌聲,在文學上,她始終被張愛玲壓過一頭。

民國時期誕生了許多才女,比如,呂碧城、石評梅、蕭紅、林徽因、陸小曼、孫多慈、凌叔華、謝婉瑩、潘玉良、吳健雄,等等,但在張愛玲面前,沒有一個敢說自己的才華能超越。

張愛玲出生於名門,天生麗質,天資聰穎,集美貌和才華於一身,年紀輕輕就名滿全國,因此,才引起其他才女的嫉妒,況且,嫉妒也是女人與生俱來的天性之一,再多麼通情達理的女人也會產生嫉妒之心,只是多少、強弱的問題。

楊絳這樣評價張愛玲,可以說是嫉妒心在作祟。

其二,文學理念上有很大差異。

張愛玲身上流露着崇尚自由的個性,在文學上亦是如此。

丘彥明在《人情之美》裏記載了一個小插曲,1961年10月,作家王禎陪同張愛玲遊覽灣島花蓮,兩人無意間聊起文學,張愛玲先從丁玲談起,又談到大陸小說,最後她說內地作家都是按照一種模式來寫作,不會有好東西的。

事實上,張愛玲在文學創作中,也是這樣做,她認爲:爲藝術服務是文學最純粹的目的,若給作品裏夾雜其它想法,就違背了文學的初衷。

尤其在40年代初期,也就是張愛玲紅得發紫的時候,她依然堅守自己的文學信仰,把創作視野始終聚焦在女性身上,專注於刻畫女性的精神世界和生活狀態,以濃墨重彩揭示封建禮教文化對女性的摧殘,對社會矛盾和人性陰暗進行了深刻批判。

而此時,華夏大地正遭受日寇鐵蹄的踐踏,人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需要文學作爲武器來提升民族凝聚力,展現作家的家國情懷。

當其他作家幾乎都響應的時候,功成名就的張愛玲卻沒有這樣做,並且,她此時嫁給了著名漢奸胡蘭成,張愛玲有些“自私”的做法,引起了其他作家的強烈不滿,即刻成爲批評對象。

其三,年齡上存在差距,導致觀念分歧。

文壇講究排資論輩,畢竟,楊絳年長張愛玲9歲,接受文化薰陶的時間早,社會閱歷更加豐富,按年齡算得上是張愛玲的前輩,把兩人算作同一代人,勉強也能說得通。但是,楊絳的外甥女石定果跟張愛玲在上海聖瑪利亞女校做過校友,這層交道讓楊、張二人的關係變得微妙起來,促使楊絳有意把自己跟張愛玲看成是兩代人。

況且,張愛玲後來居上,在文學成就上壓了楊絳一頭,就更讓楊絳難以釋懷,不願正眼看待張愛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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