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二十五回,寶玉鳳姐遭趙姨娘馬道婆使魘魔法,眼看就要沒命了。閤家人等、親朋故交絡繹不絕地來看視問候,人馬喧騰,大規矩也顧不得講了,男男女女的出入,榮國府亂作了一團。這裏給了呆霸王薛蟠一個特寫:

薛蟠更比諸人忙到十分去:又恐薛姨媽被人擠倒,又恐薛寶釵被人瞧見,又恐香菱被人臊皮……忽一眼瞥見了林黛玉風流婉轉,已酥倒在那裏。

薛姨媽、薛寶釵、香菱,是薛蟠最重要的親人、家眷,一片混亂的榮國府,薛蟠對她們的擔心是很正常的,薛蟠一向不靠譜,做事不計後果,可這次,薛蟠體現了他作爲薛家繼承人的責任感和擔當,曾經的他連人命都不當一回事,這次卻無比在意規矩禮儀起來,爲什麼呢?因爲他最近親的人也處於了弱勢地位,很有喫虧的可能,薛蟠因此忙亂到不堪。

恰在這時,怕妹妹被別的男人看見的薛蟠,卻看見了按禮他也不該看的絳珠仙子林黛玉。他不是看,是瞥見,只這麼輕輕一瞥,呆霸王有了他情慾中非常重要的感受——酥倒了。

小說裏寫出來的,薛蟠一共有三個女人:香菱、夏金桂和寶蟾。香菱是她硬從馮淵手裏奪過來的,成爲他的屋裏人後,不過半個月功夫,就丟在腦後了,後來更是大打出手。所以,他對香菱不過是佔有慾而已。對夏金桂和寶蟾也差不多,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薛蟠對她們,本質上是慾望在作祟。原因嘛,有一點可以確定,薛蟠和她們的交流,從來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的,所以,很快她們就與薛蟠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這是最主要的原因。

從薛蟠的家庭生活,讀者一向認爲薛蟠很大條,是個粗俗淺薄之人,甚至說他根本不懂愛,如果和薛蟠談愛情,簡直是有些滑稽的。

可是,薛蟠的確是有過愛情的,這個愛情的對象就是林黛玉。爲了說明薛蟠他的確是可以產生這樣的感情,可以從他的親情觀上找到一點可比性。

薛蟠是個混蛋這是公認的,可他並非一無是處,在親情這個問題上,薛蟠做的是很不錯的,對唯一的妹妹寶釵,他這個哥哥做得很稱職。比如寶玉捱打後,因爲茗煙告訴襲人蔣玉菡的事大約是因爲薛蟠喫醋挑撥起來的,襲人又將這話說給寶釵,也怪薛蟠一向嘴上沒個把門的,行事荒唐也是公認,所以大家認定這是薛蟠闖的禍。薛家閤家寄居賈府,一爲得賈府庇護,二爲促進金玉良緣。薛蟠這不是自毀長城嗎,爲此,薛家三個主子鬧出了一場風波。這件事以薛蟠徹底反省道歉收了尾,在這次道歉中,薛蟠哭着說:

“……如今父親沒了,我不能多孝順媽多疼妹妹,反叫娘生氣妹妹煩惱,真連個畜生也不如了。”

惹事精、呆霸王、混不吝,差不多是薛蟠的標籤,沒有人認爲他是一個靠譜的人,差不多是活成了衆人眼裏的笑話。可薛蟠對母親是真孝順,對妹妹是真疼愛,在這兩個方面,他比賈珍、賈璉等人強太多。你看薛蟠的身上,就是有這樣動人的閃光點。

轉而說回他個人的感情。薛蟠見過了林黛玉之後,從此沒有了下文,以薛蟠的秉性,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只是,從此之後,薛蟠有了一個變化,就是他再也不胡鬧了。就算發生了被柳湘蓮毒打,只是這卻怪不得薛蟠,而是柳湘蓮跳出了潛規則的圈子,薛蟠不過按正常邏輯出牌而已。曾經惹出人命官司,薛蟠都是不當一回事的,可是和柳湘蓮的摩擦卻讓他羞愧難當,覺得沒法出門見人了。可見薛蟠變化之大,薛蟠要出門做生意,這個舉動一爲歷練,更重要的原因,恐怕還是要躲臊。

薛蟠做生意的方向是蘇州,回來時帶了幾箱子蘇州風土人情的小玩意,這些東西后來經薛寶釵之手送給衆人,林黛玉得的是最多的,家鄉之物勾起了黛玉思念故土的情緒,小說對這一情節做了非常詳盡的描寫,我們不能妄議薛蟠去蘇州和帶禮物有爲黛玉效力的意思,但他這麼做的客觀事實,的確是和林黛玉發生了若干的聯繫和交集。其實後文也有發生寶釵慫恿母親向老太太爲哥哥薛蟠提親黛玉的玩笑話,只是,這個玩笑就連薛姨媽都給立刻否定了,理由是就連窮人家的女兒邢岫煙薛姨媽尚覺得兒子配不上,更別說是黛玉了。薛姨媽這話倒是實情,若果真不知斤兩地向賈母提親,薛家能不能在榮國府繼續住下去還真難說。

這些個片片斷斷,其實串起來想,薛蟠看上了黛玉,他一定有過行動,或許他也曾向母親央求過,只不過給薛姨媽十個膽子,她也不敢妄想這樣的婚配,即使薛家爲此鬧出風波,也不過是薛家自我消化,能露出來的,不過是上述提到的星星點點而已。

薛蟠的愛情沒有開始就結束了,他迎來的,只能是河東獅吼的夏金桂。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