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宗生性優柔寡斷,並沒有與契丹一決勝負的決心。

早在與契丹開戰之前,他就聽從王繼忠的建議,命曹利用至契丹議和。

曹利用至契丹後,因蕭太后一定要宋廷割讓關南地區,被曹利用很堅決地拒絕,使和議沒有達成,現在,蕭太后主動提出議和,當然是正中趙恆下懷。

曹利用帶契丹使臣韓杞進入澶州,先行謁見趙恆。

他對趙恆說,契丹的意思,想要宋朝將關南地區的土地割讓給他們,他已經當着契丹主和蕭太后的面拒絕了契丹人的要求,他們還提出賠款一條,他也沒有承認。

趙恆說道:“朕說過,割地一事,是萬不能答應的。如果契丹恃強要挾,非要朕割讓土地不可,朕決意用武力與他解決。若要賠款,從前漢朝也曾把玉帛賜給單于,這是有先例的,不傷國體,可以商量。朕過去是這個意見,現在還是這個意見。”

說罷傳契丹使臣覲見。

契丹使臣韓杞進了行宮,向大宋皇帝行跪拜之禮後,呈上國書,並說奉國主命,索還關南地區,如果宋能滿足這個要求,和議就可以達成。

趙恆接過國書之後,並沒有馬上答覆,而是放在案几上,吩咐曹利用帶使臣下去,設宴招待,等候答覆。

曹利用領旨,引韓杞退出。

趙恆立即召見寇準,商量與契丹和議之事。

寇準聽趙恆說準備要承認賠款與契丹議和,並沒有投贊成票。

他對趙恆說:“如果陛下要想保住百年間不再發生戰事,一定要令契丹俯首稱臣,把幽、薊十六州土地盡還我國,賠款的事,休要提起。如果不然者,數十年後,契丹又要謀我了。只要契丹答應了這個條件,才許和議。他要恃強,就用戰爭與他解決。我軍自陛下御駕到來,軍氣日壯,戰將雲集,正可一戰大破敵兵!”

趙恆要賠款議和,寇準不但不同意賠款,而且還想要契丹稱臣,乘機收復燕雲十六州土地。君臣的意見分歧很大。

趙恆面有難色地說:“依你之言,就一定是非戰不可,但勝負難以預料,就是勝了,也要使將士們付出很大的傷亡爲代價。朕實在不忍百姓受戰爭的苦困。數十年後,契丹再來侵略,那時自有捍禦的人,你也不必慮得太遠了,如果賠款能成和議,朕意姑且與他議和,兩下罷兵了事。”

寇準見說服不了趙恆,便推說等他去見見契丹使臣,摸摸情況後再商量。趙恆答應了他的請求。

寇準去會見韓杞,兩人脣槍舌劍,一番辯論,誰也沒有說服誰。

和談的事情還沒有結果,但這件事情在軍中傳開了。

大家都在議論和與戰的問題。

這些出來打仗的士兵,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他們哪裏顧得上國家的長遠利弊,只想早日和議成功,好回家去喫安樂茶飯。

他們都知道皇上主和,寇準主戰。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忽然從軍中傳出蜚語,說寇準之所以要主戰是想出風頭,要挾皇上,想邀功,未必是爲了國家安全。

軍中的蜚語很快就傳到寇準的耳裏,他知道這是有人從中搗鬼。

然而,人言可畏,特別是在軍前,這樣的謠言是可以殺人的。無奈之下,只好違心地同意趙恆和議的決定。

趙恆見寇準不再堅持自己的意見,立即命曹利用隨同契丹使臣韓杞同赴契丹軍,商議和談的細節問題,並特別囑咐曹利用,只要是不割讓土地,多給一些錢沒問題,哪怕是他們要一百萬,也在所不惜。

看來,趙恆是鐵了心要議和了。

皇帝雖然不惜血本,出價一百萬,但寇準心裏一點兒也不痛快。

他把曹利用叫到一旁,警告道:“即使皇上已經答應以一百萬爲限,但是你要敢超過三十萬,回來我就殺了你!

寇準是宰相,對曹利用下達的是死命令,曹利用不能不掂量這句話的分量,皇帝的話雖然是聖旨,但宰相也是可以殺人的,何況他也是爲國家,不是爲自己個人的利益。

他覺得自己的脖子不夠硬,還想保住他大好的頭顱。

因此,寇相的話還得聽,並且要保證完成。

寇準的一句話節省了七十萬,當真是一字千金。

曹利用到了契丹軍那裏,果然契丹又提起了關南地區的事。

蕭太后說:“關南那些地方,是當初晉感謝我國,作爲謝禮送給我國的,柴榮以武力奪取過去,你們有義務把那片地區還給我國。”

曹利用拒絕了,他說:“晉把地盤送給別人,周再奪取回來,和我們大宋無關,我們守衛的是自己的領土。割地這件事我不能向皇上奏明,至於每年拿出些金錢來佐助軍用,這件事情還可以商議。”

契丹有的大臣威脅道:“我們這次發兵,就是要恢復舊地,想拿點兒錢來就把我們打發了,不行!”

言下之意,不割地就繼續打下去。

曹利用也不甘示弱,反駁道:“我是奉命前來議和,大不了一死。”

接着又說,“你們如果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別說地盤撈不到,這仗還要繼續打下去,到時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蕭太后耳裏聽他們爭爭吵吵,討價還價,心裏在快速地思索,看宋使的態度,關南舊地肯定是要不回來的,再爭論下去也沒有結果,眼下形勢險惡,只能見好就收,於是,契丹接受了以金錢換和平的議和條件。

在具體的數目和細節上,當然免不了爭吵,但要是超過了三十萬就會掉腦袋,這一點曹利用是牢牢記住了,所以他竭盡全力守住了這道最後的防線。

討價還價過後,議定宋每年給契丹歲幣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

曹利用完成使命,並且沒有丟腦袋的危險。

遼國身處險境,還獲得了這麼多的錢財。雙方皆大歡喜。

曹利用興沖沖地回去覆命,高興得忘了看太陽,等到行宮時正趕上喫飯的時間,趙恆才舉起筷子,聽說曹利用回來了,他一面趕緊喫飯,一面讓小太監出去問問曹利用,到底給契丹多少錢。

在這個地方,史書上寫的是“使內侍問所賂”,這個“賂”字,很是傳神。

小太監見了曹利用,問花費多少錢,曹利用就是不說,問急了,就說:“這是國家機密,得面奏皇上,不能告訴你。”

這算個狗屁國家機密,等大車小車給遼國送銀絹的時候,天下誰會不知道?

趙恆也着急,他又派小太監來問:“就算是機密吧,你先說個大概數。”

可這位曹先生始終不開口,只是得意地伸出三個手指頭,輕輕地敲打着自己的臉蛋。

他要當面去和皇帝講,你開價一百萬,我三十萬就搞定了,我可是能臣,大忠臣啊!

小太監得不到回答,只好對趙恆說:“曹利用就是伸出三個手指,莫非是三百萬嗎?”

趙恆一哆嗦,筷子幾乎掉了下來,脫口而出:“三百萬?這也太多了吧!”

接下來又一想,三百萬雖然多了點,好歹還是把契丹這尊煞神打發了,就又說:“嗯,總算沒啥事了,將就了。”

曹利用在外面聽得真真的,心裏偷着樂。

趙恆匆忙喫完飯,立即召見曹利用,見面就問:“契丹人到底要多少錢?”

曹利用爲了設置懸念,故意賣了個關子,不正面回答,只是一個勁地說:“臣有罪,臣有罪,臣答應給的銀子和絹帛太多了。”

“到底是多少?”趙恆真急了。

“三十萬!”曹利用見火候差不多了,得意地亮出了底牌。

“什麼,三十萬?”趙恆高興得臉都抖了起來,怕耳朵聽錯了,追問道。

曹利用從懷裏掏出草簽的和議文本送過頭頂說:“草擬文書在這裏,請皇上過目!”

內侍接過文書,送到趙恆的御案前,趙恆迫不及待拿起,展開一看,只見協議書寫道:

一、遼與契丹爲兄弟之國,遼聖宗年幼,稱宋真宗爲兄,後世仍以世以齒論。

二、以白溝河爲國界,雙方撤兵。此後凡有越界盜賊逃犯,彼此不得停匿。兩朝沿邊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創築城隍。

三、宋方每年向遼提供“助軍旅之費”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至雄州交割。

四、雙方於邊境設置榷場,開展互市貿易。

趙恆看過協議書,驚問道:“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

“對!”曹利用緊張地說,“銀十萬,絹二十萬,合計三十萬。”

趙恆聽說以區區的十萬白銀和二十萬匹絹就搞定了和約,大喜過望,當場把曹利用大大地誇獎了一番,並賞給他一筆豐厚的獎金。

趙恆派李繼隆往契丹軍正式簽訂和約,契丹也派丁振來繳和約,姚東之來獻御衣食物。

趙恆御行營南樓大宴羣臣和契丹來使。

宋與契丹簽訂爲兄弟之國,兩下罷兵。

契丹軍全部撤退出塞,宋軍也班師返京,並將契丹和約頒告兩河諸州。

這個和約是在澶州簽訂的,而澶州的西邊有個名叫澶淵的湖泊,澶州也因此又名澶淵郡,因此,這個盟約在歷史上就被稱爲“澶淵之盟”。

在軍事上,契丹軍已經處於劣勢,雖說不大會被全殲,但前後夾擊,消滅大部分有生力量還是有可能的,等到那個時候再談判,和約的內容大概就會改寫了。

就算真的像趙恆擔心的那樣,遼軍繞過澶州,逼近京城,看遼軍在澶州城下的戰績,估計也很難有上乘的表現。

如果再進兵汴梁城下,要想安然撤回,恐怕要比在澶州撤軍困難得多,蕭太后真的敢冒這個險嗎?

多年來,契丹軍侵犯宋境,都是充當一個搶劫犯的角色,搶到了糧食、財物就走人,有幾次似乎向內地深入過,但那只是偶爾爲之。

這就是說,契丹軍並不敢深入宋境太遠,他們也擔心,進去了出不來。

當時,河北近南州縣的百姓,大多住進了城寨,遼軍搶掠所得不多,圍攻岢嵐軍時就是因糧草不繼被擊潰,就在和約已成、相約退軍的時候,契丹軍才向宋廷說了自己的憂慮,我們深入宋境,再回北方去,也怕你們邊境的抄了我們的後路啊!

契丹軍的處境如此險惡,竟能依靠恫嚇敲詐出這麼一筆油水,與其說是蕭太后的膽略計謀過人,倒不如說大宋的皇帝和大臣目光短淺、膽小如鼠更準確。

皇帝趙恆就不必再說了,看看另一位宰臣畢士安,趙恆親征的時候,他託病留在了京城,聽到和議成了的時候,高興得啥病都沒了,還教訓那些不滿以三十萬“買”和議的人:“不給那麼多,就打動不了契丹人的心,恐怕議和也和不了多久。”

看來如果他去談判,或許真的就能拍出一百萬來。

宰相寇準確實非等閒之輩,他對形勢認識很清楚,不但反對和談,而且還要同契丹人一決雌雄,乘機收回燕雲十六州,完成太祖、太宗皇帝未完成的遺願。

可惜,在君王要和談、奸佞耍手段的情況下,獨木是難撐的。

敵人強大還不是最可怕的,自己要不爭氣,那就算徹底沒戲了。

契丹軍到大宋邊境走了一趟,得到了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敲鑼打鼓地走了。

趙恆以爲送走了一隻餓狼,大宋取得了偉大的勝利,頓時神氣起來,詩興大發,提筆寫下了《賦契丹出境》詩一首:

我爲憂民切,戎車暫省方。

旌旗明夏日,利器瑩秋霜。

銳旅懷忠節,羣兇竄北荒。

堅冰消巨浪,輕吹集嘉祥。

繼好安邊境,和同樂小康。

上天垂助順,回旆躍龍驤。

明明是把錢財交給了來搶劫的強盜,強盜大搖大擺地走了,居然在他的筆下變成了“羣兇竄北荒”,當真是“妙筆生花”。

那位王繼忠,也在和議中撈到了巨大的好處,宋、遼兩國都把他看成大功臣,每年宋朝派遣使者去遼國的時候,皇帝都會讓使者給他帶去大批的花紅禮物。

遼國也沒虧待他,賜他國姓,官職一路高升,最後居然坐到樞密使,被封楚王。

“澶淵之盟”以後,契丹貴族每年都會不勞而獲得一大筆錢財,個個心滿意足,蕭太后鞏固統治的目的達到了,五年之後,蕭太后離開了人世。

遼聖宗也信守和約,還真把宋朝皇帝趙恆當大哥對待,宋遼一直和平相處。

乾興元年(1022年,遼太平二年),宋真宗去世,遼聖宗還爲此大病一場,大有兔死狐悲之感。

天聖九年(1031年,遼太平十一年),遼聖宗病逝,在臨死時還囑咐“不得失宋朝之信誓”。

此後,一百二十多年間,雙方未發生大的戰爭,維持了和平的局面。

“澶淵之盟”影響深遠,歷來也是評價不一。

從經濟發展上看,宋遼可謂“雙贏”,連續數十年的流血征戰不再,百年和平降臨,邊境開通榷場,加強了南北經濟文化的交流和發展,促進了民族融合,其歷史意義不容忽視。

但對宋朝來說,經濟上的成功不能掩蓋政治上的失敗,無論如何“澶淵之盟”是個屈辱的城下之盟,因爲宋朝是在佔優勢的情況下與人結城下之盟,更爲惡劣的是開了妥協、不抵抗的先例,成爲解決和西夏、金國爭端的範本,爲此後靖康年間迷信和談,坐失良機,最終覆國和南宋高宗在與金人交戰有利的情況下,達成了屈辱的紹興和議,乃至隆興和議、嘉定和議等等都提供了可供“借鑑”的祖宗之法。

縱觀兩宋歷史,在對外衝突中,大宋是打敗了求和,打勝了也是求和,無論勝敗都給對方錢的做法,趙恆是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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