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說起路遙,都會用“尷尬”這個詞去形容。路遙的生活是非常尷尬的,作爲一名擁有萬千讀者的著名作家,他卻始終生活在貧困之中,用朋友的話來說就是“窮得連內褲都買不起”。

路遙的情感是非常尷尬的,妻子林達和弟弟王天樂可以說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他的女兒路遠當時還很小),但他們卻都沒去看彌留之際的他。

路遙的創作是非常尷尬的,他的作品在生前就得到了衆多讀者的認可,並且還拿下了國內最高的文學獎項,但無論是在他生前還是死後,他的作品都得不到主流文學界的認可。

尤其是《平凡的世界》這部作品,路遙在創作它之前想找到一個好一點的創作環境,但卻無奈地發現自己配不上那裏。《平凡的世界》好不容易寫出來了,但主流期刊卻不願意發這部小說,最後只得發到二三流的雜誌。後來好不容易得個茅盾文學獎,但卻被同行們嘲笑爲刻意迎合主旋律……

1982年路遙寫完《人生》之後,其實就名動全國了。當時《人生》不僅獲得了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還暢銷數百萬冊。但因爲當時的稿費制度,路遙並沒有掙到多少錢。有人說路遙是抽菸抽窮的,這是事實。

但還應該注意到,路遙真的是生不逢時。如果當時的稿費制度跟十多年後一樣,幾百萬冊怎麼也得掙個好幾十萬。但是,當時《人生》的稿費只有1300元。路遙生活的尷尬甚至是情感的尷尬,很大程度上都是因爲低收入造成的。哎,與其說這是路遙的尷尬,倒不如說這是路遙的悲哀。

悲哀的事,遠不止於此。路遙寫完《人生》後,就開始醞釀《平凡的世界》這部大作。當時路遙的創作環境並不理想,於是他想到了文學研究所。文學研究所這個地方有很多優勢,比如文化環境好、工作時間比較容易有保證、社會干擾相對比較少、成員業務資質高、圖書資料豐富……

鄭振鐸、何其芳、沙汀、俞平伯、錢鍾書、楊絳、羅念生等人也都在文學所工作過,那裏不僅有很好的文學研究氛圍,也有很好的文學創作傳統。

路遙當時找到了文學所的馬靖雲,她是文學所的老資歷,曾擔任過何其芳的助手。馬靖雲知道路遙的來意後,比較委婉地說道:

機構性質決定任務。文學所和文聯作協不同,文聯是要出作品、出作家。文學所是研究機構,要求是出科研成果、專家、學者……一般情況下,搞創作的人,到文學所工作的先決條件就是要改行,專心做研究工作……創作屬於計劃外的產品

當時,其實也有人在文學所搞創作,不過這不是一般情況,而是要所長特批。按馬靖雲的意思,路遙應該不屬於這種特殊情況,他不配在文學所搞創作。

路遙知難而退,不再幻想到文學所搞創作。當然,他沒有放棄創作《平凡的世界》。相反,回到陝西的他簡直是用生命去寫作,住在煤礦上,廢寢忘食,甚至一度寫到吐血。

遺憾的是,路遙這部用生命寫成的作品,在當時卻沒有得到認可。路遙寫完第一部後,想將它發表在著名期刊《當代》上。在當時對於一個作家來說,發表作品就像嫁女兒一樣,發表在好的期刊上就等於是找了一個好的婆家。

當時審稿的是編輯周昌義,後來他成爲了《當代》的總編。路遙以爲周昌義能理解自己的作品,但他看錯周昌義了。周昌義是這樣評價《平凡的世界》的:

《平凡的世界 》第一部,30多萬字。還沒來得及感動,就讀不下去了。不奇怪,我感覺就是慢,就是羅嗦,那故事一點懸念也沒有,一點意外也沒有,全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實在很難往下看

當然,周昌義沒有直接告訴路遙自己根本沒看下去,只是委婉地退稿了。當時,《當代》正準備發張煒的《古船 》、陸天明的《桑那高地的太陽》、柯雲路的《夜與晝》等作品。周昌義認爲,這些作品遠比《平凡的世界》有價值。十多年後,周昌義回憶起這段往事時,依然堅持自己當時的判斷。

《平凡的世界》被拒稿,馬上在編輯圈子裏引發了轟動。大家一直認爲,周昌義並沒有做錯,《平凡的世界》確實不配發表在《當代》。在這種情況下,其它的幾家主流期刊自然也不會發《平凡的世界》。畢竟,壞的名聲傳出來了,誰也不想去冒險。

於是路遙不得不把《平凡的世界》發表在了廣州的《花城》雜誌。《花城》在當時雖然也有較大影響力,但還是比不過《收穫》、《當代》、《十月》。更悲哀的是,《花城》發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之後,也不願意發後面的兩部。

於是,《平凡的世界》第二部沒在任何期刊上發表,第三部則發在非常邊緣的《黃河》上。這對路遙來說,打擊是非常大的,等於是自己的女兒嫁不出去,只能一再退而求其次。

路遙的絕筆之作《早晨從中午開始》,也同樣經受了類似的命運。這部作品是《平凡的世界》創作隨筆,而當時《平凡的世界》已經獲得了茅盾文學獎。按說,這部作品能夠發表在好一點的期刊上。但事實上,這部作品發表在了《女友》雜誌。《女友》是一部女性雜誌,一部跟文學不挨邊的雜誌。

透過這些作品的命運,不難看出當時主流文學圈對路遙的態度。事實上,即使在路遙去世十多年後的今天,他依然不被文學界認可。最爲直接的表現就是,當今權威的當代文學史基本都不提路遙。

所幸,一代一代讀者正證明着路遙的價值,證明着《平凡的世界》的不平凡之處。二十多年來,《平凡的世界》使多少內心充滿希望啊,鼓舞了多少人通過勞動創造人生價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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