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江南一片雾霭苍茫,翠绿的青山缥缈于云霄间。欢快的鸟儿鸣叫着穿透雨幕,飞向遥远的天尽头。

枝繁叶茂的树下,撑着油纸伞的孩童们嬉戏着。一位疲惫的中年过客,静静地坐在树下石墩上,任小雨轻轻洒落面颊。孩子们好奇地围上来,摸摸他身上背着的琵琶,吱吱喳喳地说笑着。

淡淡的雾霭渐渐散去,空气依然是潮湿的,雨却不知不觉住了,从树梢滴下来的水珠,清脆地敲打着青石板,错落有致而又琤琮如琴音。

中年过客凝神谛听,不觉微笑了,他索性取下背着的琵琶,轻轻弹唱起来。

“风风雨雨梨花,窄索帘栊,巧小窗纱。甚情绪灯前,客怀枕畔,心事天涯。”孩童们不解其意,兀自嬉笑着,而中年过客却透过枝叶婆娑,仿佛看到身着淡青色衣衫的李楚仪,正从远处袅袅走来,她微微施礼后,轻启歌喉且歌且舞。

曼妙的舞姿,天籁般的嗓音,依然是那么的熟悉。中年过客揉揉眼睛细瞧,哪里还有李楚仪的身影,他不由得苦笑了。收起琵琶背在身上,孤独的身影走入小巷深处。

元代盛行散曲,而擅长写散曲的大多是怀才不遇的文人,乔吉便是其中之一,几次科考均落第,索性不再求取功名。但百无一用是书生,没有功名便无出路,生活陷入困境的乔吉,只好写些散曲卖给戏院酒楼,换点小钱聊以度日。

姹紫嫣红的五月天,空气里弥漫着芬芳的花香,几只黄鹂站在枝头,清脆地鸣叫着,伴随着悦耳的鸟鸣声,戏楼里传出婉转悠扬的小曲。

而乔吉则无奈地站在戏楼廊前,因为没有名气也没有人引荐,所以歌妓们不肯唱他的散曲。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一位身着淡青色衣衫的歌女,步态轻盈地走来,翻看着乔吉的作品,嘴角露出微微笑意,她叫李楚仪,戏楼里的头牌歌妓。

素手轻轻弹,流音缓缓起,李楚仪声如黄鹂,依依呀呀唱着,一曲毕,获得满堂喝采。“你写散曲我来唱,可好?”李楚仪笑意盈盈,而乔吉望着光彩照人的李楚仪,恍如梦境中。

江南歌妓李楚仪,自幼入戏楼唱戏,不仅嗓音甜美,人也娇美如花,每天为她捧场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清高孤傲的李楚仪却不肯逢迎。见惯虚假的笑容,听过奉承的恭维,李楚仪的内心波澜不惊,但乔吉的出现,却在她的心里荡起层层涟漪。

乔吉生得“美姿容,善词章,”虽然长得姿容美却落魄不堪,虽然文采斐然却无人赏识。但他的眼神清澈如水,他的面容恬淡祥和,这些却是李楚仪所欣赏的。此后,李楚仪对乔吉惺惺相惜,唱他的词曲,聆听他的心声。

平生湖海少知音,李楚仪的赏识与关爱,慰藉了乔吉那颗孤寂的心,没有媒妁之言,没有世俗里的繁文缛节,一对才子佳人开始了幸福的生活。

容颜俊美的乔吉与明艳动人的李楚仪,是杭州城里一道亮丽的风景。他们携手去郊外赏桃花,朵朵桃花却羞红了脸;他们相伴去湖中泛舟,鸳鸯不再戏水而是远远游散。

他们住不起雕梁画栋的府邸,柴门小院亦也温馨;他们吃不起山珍海味,粗茶淡饭也是美味。生活虽然清贫,因为爱情甜美如蜜,日子变得如蝶生香。

“暖烘。醉容。逼匝的芳心动。雏莺声在小帘栊。唤醒花前梦。指甲纤柔。眉儿轻纵。”乔吉用手中的笔以及满腹的柔情,为李楚仪写下绮丽的词曲。

轻卷帘栊,映着李楚仪俏丽的容颜,三杯两盏淡酒衬托着粉面桃花,小小的黄莺欢唱着,花儿醒了,佳人出场了,只见她嘴角微扬轻挑柳叶眉,纤纤玉手簪花忙。乔吉的万般柔情,尽皆融合在散曲之中,曲中有真意,世人却不知。

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却为世人所不容。因为青睐于清贫如洗的乔吉,李楚仪遇到嘲讽与谩骂,戏子怎会有真情,只不过是寻个新鲜罢了。

而苦心创作散曲的乔吉,也被文人墨客所讥讽,靠着女人撑场面,非大丈夫所为也。冷嘲热讽如一支支利箭刺向他们,乔吉苦闷不已,于是开始借酒浇愁。

以卖唱为生的李楚仪,因为爱上乔吉而得罪客人,没人捧她的场,也没人听她的歌。虽然李楚仪并不在意,乔吉却陷入痛苦自责之中。

酒入愁肠愁更愁,昔日俊雅的乔吉,变得沉默内敛,他也想改变这一切,怎奈书生除了求取功名,再也没有出头之路。为了所爱之人,不再饱受非议,乔吉不顾李楚仪阻拦,执意前往元朝大都赶考。

独在异乡孤居客舍的乔吉,望着闪闪烁烁的烛光,内心苍凉不已,在残酷的社会现实逼迫下,一份纯真的爱情也无立足之地,唯有求取功名,才能换来终生相守。

揽镜自照,鬓间已生华发,窗外的梧桐随风飘摇,更添几分清愁,而对李楚仪的思念,更让他辗转无眠。

“脸儿嫩难藏酒晕,扇儿薄不隔歌尘。佯整金钗暗窥人。凉风醒醉眼,明月破诗魂,料今宵怎睡得稳。”压抑不住对李楚仪的思念,乔吉提笔写下散曲《红绣鞋》,李楚仪的娇态可爱跃然纸上,虽然字字真情流露,饱含着浓情爱意,但此曲流入人间,还是遭到一些文人的口诛笔伐,批此散曲为靡靡之音。

然而让乔吉更无奈的,不是散曲饱受争议,而是再一次落榜。沉重的脚步,踏上返乡的途中,乔吉的内心悲愤不已。一杯杯清酒入怀,一醉又怎解千愁。昔日求取功名是为了光宗耀祖,得以入仕途,彼时却是为了爱情,并无太多奢求,却依然不能如意。

落第归来的乔吉,得到的依然是鄙视的目光,而李楚仪却待他如初,恩爱如常。但乔吉的内心却是极度苦闷的,物质上的匮乏消磨了他的热情,也许离开才是最好的解脱。然而,几次痛下决心,却都在李楚仪的泪眼朦胧中止步。

那个冬天,很清冷,在外奔波的乔吉,并没有换回半文钱,而疲惫了的李楚仪早已进入梦乡,黯淡的烛光映着她的倦容,让乔吉心疼不已,堂堂七尺男儿,只会舞文弄墨,不能为所爱之人带来幸福,反而连累她为了生活强颜欢笑。

曾经,帘栊轻卷映娇颜,此刻,红颜未老鬓已衰。

乔吉以泪研墨,挥笔写下“世情别,故交绝,床头金尽谁行借?今日又逢冬至节。酒,何处赊?梅,何处折?”困顿不堪的生活,薄凉的人情世故,还有无尽的嘲笑讥讽,让乔吉再也承载不起,他悄悄地背起琵琶,最后看了一眼还在梦中的李楚仪,艰难地走出家门。

酒肆茶楼,再也不见那个俊美儒雅的身影。世人只知有个写散曲的乔吉,却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而失去乔吉的李楚仪,依然唱着他写的散曲,经年不曾改变。

为爱逃离的乔吉,浪迹天涯,四海为家,走一路唱一典,每首曲里都是曼妙起舞的李楚仪。倦了,累了,他又回到了江南,心心念念的李楚仪,也许还在原地等着自己,但他却再也没有勇气,寻回昔日的爱恋。他背着琵琶,游走于江南的大街小巷,即使不能再相爱,却也不肯离得太远,彼此守望,亦也是最深沉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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