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解紹仙捉襟見肘,馬翠花滿面春風

衆難民離鄉背井血淚淌禍不單行

解紹仙捉襟見肘馬翠花滿面春風

在潮白河東的尹家府村裏,有一個叫解紹仙的,活到30多歲,還沒有娶上媳婦。爲什麼呢?就因爲他家裏太窮了。

其實,紹仙小時候可俊了,人見人愛。因爲家裏窮,長到13歲,就進了本村財主解老蔫家當半夥兒。

小半夥乾的活很累,俗語說:“餵豬打狗擋雞窩,拿了尿盆算完活。”解老蔫給解紹仙還添了不少活,放牛養羊拾柴禾,刷盆撣碗焐被窩。

三月三,苣蕒菜鑽天,這時節,牛犄角花也開了。小小的解紹仙只顧掐牛犄角花玩兒,卻忘了看好手裏牽放的牛。牛踩瞭解老蔫家地裏剛剛鑽出地面的棒子苗,可巧被解老蔫看見,老傢伙把解紹仙捆在樹上,先是用鞭子抽,不解恨,又用鞭杆打。

解紹仙回到家裏,苦苦熬了一年又一年。直到三十三歲,仍是光棍兒一條。

那年冬天,天氣晴好。解紹仙披着一件老羊皮襖,坐在門口眯着眼睛曬太陽。一睜眼,他的面前站着兩個人。

那婦女說:“大哥,我們孃兒倆,是從口外逃難來的。小日本把東北佔了,到處燒殺搶掠,沒有老百姓的一丁點兒活路。我們孃兒倆一路走,一路要飯。這孩子三天沒有東西進肚了。大哥,給一口吃的,救救這個可憐的孩子吧!”

解紹仙剛要開口說“沒有”,可是,“沒有”這兩個字在嘴裏滾了半天,沒有說出口。竟然站起身,回到屋裏,拿了一塊餑餑,剛要轉回身送給他們,沒想到這孃兒倆隨他進了屋。

那婦女說:“我叫翠花,行行好,收下我們吧!跪,小虎,快跪下!”

那叫小虎的孩子剛要跪,早被解紹仙拉起。好說歹說,解紹仙總算收留了他們。

自此,解紹仙終於有了家了。

解紹仙一個人過日子時,雖說是有鍋上頭的,沒鍋底下的;或者說,有稀的,沒幹的。可是,究竟一個人,好湊合。餓了,隨便往嘴裏填補點什麼都可以,野菜餑餑呀,剩窩頭呀,只要能填飽肚子,就熬過去了。熱了,涼了,也都好湊合。熱了,往樹蔭兒下一躺;冷了,找個日照充足的地界兒,蓋上一張老羊皮,也就對付過去了。

而今,不行了,添人加口,喫東西的嘴,多了兩張;穿衣的身子,多了兩條。再說,家有男女,有老有少,哪能喫不像喫,穿不像穿。餓得前牆貼後牆,穿得破衣爛衫,誰看見誰覺着可憐,叫人厚顏兒瞧不起!

解紹仙自從有了女人,有了個現成的兒子,一改過去那種散懶的心理狀況。他要活出個人樣,不光給解老蔫看,也給尹家府的爺們娘們兒看看,他解紹仙在尹家府也是條漢子,也能和老少爺們一樣,堂堂正正地活着。誰再瞧不起俺解紹仙,姥姥!

解紹仙心裏這樣想,可這世間會有誰知道呢?

這個要強的漢子,竟至流出幾行熱淚。

娃兒的眼淚,征服父母。女人的眼淚,征服男人。男兒有淚不輕彈,他要用這種珍貴的液體,去征服世界!

民間俗語:人追有錢的,狗咬挎籃的。

其實,未必都這樣。女人的心男人不懂。

翠花的心就很難猜透。不過,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人怕久挨,時間長了,究竟什麼變的,想捂都捂不住。翠花就不屬於那種見利忘義的人。當然,她也喜歡錢,期盼過上富裕的日子。她深深懂得,貧窮,並不寒磣。寒磣的是可憐相,不爭氣。在翠花的眼裏,解紹仙還真不是那種喫飽盼天黑的人,他心裏橫,就怕人家瞧不起。這給了翠花無窮的力量和勇氣。她相信,全家擰成一股繩,就能改變命運,就能過上好日子。

翠花只把這個祕密,深深地藏在心底。

紹仙呢,原本就口悶,不願意今兒發誓,明兒表白。不言語,暗使勁。

九九豔陽天,春光正好。正是尹家府的男人們靠着北牆根曬蛋的時光。可是,靠着北牆根曬蛋的男人裏,卻恰恰尋不到解紹仙的蹤影。

解紹仙在哪裏呢?解紹仙扛着鋤頭到尹家府村南的一片荒地去了,他在那裏開荒,揮汗如雨。還沒有到九九加一九,黃牛遍地走的時令,解紹仙早已開墾出一大片荒地了。他把那裏的碎磚爛瓦撿出來,堆放到地頭,碼成地界;把枯草燒成灰,再把草灰掩埋在地裏,當做肥料。

這一天,太陽當頭照,解紹仙正在地裏忙活,豆大的汗珠子順臉流。他正想擦一把汗,忽然,從天上飄下一條雪白的毛巾,正落在解紹仙的肩上。

好奇怪,解紹仙一回頭,翠花正站在他的身後笑。

翠花說:“累了,就歇會兒,別傻子似的,幹起來沒夠!”

解紹仙嘻嘻地笑,笑個沒完沒了。

翠花說:“壞樣兒,傻子似的,笑就笑飽了?”

解紹仙低下頭,見翠花挑來的擔子裏,一頭是米麪饃,一頭是熱米湯。心裏一熱,不爭氣的液體就從眼窩裏流了出來。

翠花說:“坐下,歇會兒,我給你盛碗湯。早聽見大夫說過,喫飯先喝湯,不用開藥方。”

解紹仙端過翠花遞過來的米湯,卻又送到翠花的嘴邊,說:“你先喝,你累。你白天在地裏幹活,夜裏還得在炕上伺候我。黑間白日不時閒,還是你累!”

翠花說:“討厭,說什麼呢?”

解紹仙說:“咱家裏窮,可哪裏來的米,哪裏來的面呀?”

翠花說:“這你就甭管了,有你喫的,有你喝的,你還管怎麼來的幹嗎?橫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解紹仙馬上變了臉,說:“莫不是……”

翠花說:“莫不是什麼?說呀!”

解紹仙說:“咱家,窮是窮,可咱們從我這輩兒,往上數十三代,世世代代,都是根本人家。”

翠花說:“根本人家咋了,不根本人家又咋了,你把我想象成啥人了?”

解紹仙忙說:“我說說咋了,我也沒說你跟人家有那檔子事,讓人家給那個咋着了!”

翠花急得快要哭出來了,說:“我怎麼越聽越不上串兒,我就讓人家給咋着了。你看着辦,能咋着?說罷!”

解紹仙原本就只是逗翠花玩兒,誰知翠花當真了,竟然急得哭了。此刻,他傻了眼,忙說:“逗你玩,你看你,還真不禁逗!”

翠花破涕爲笑,說道:“是你,急臉子狗!”

解紹仙說:“不說不笑不熱鬧,兩口子家家的,哪裏有那麼多正經的!要都那麼正經,世間蹦蹦跳跳、打打鬧鬧那麼多的小孩子,是怎麼來到這個世間的!”

翠花用力朝解紹仙的脊樑擂了一拳頭,說道:“越說越不上串兒了。好吧,給我擔子,我也該回去了。你喫飽了,喝足了,鋪上破羊皮襖,歪在坡頭上,閉會兒眼睛,養養精神。沒有精神,還怎麼幹活?”

解紹仙笑笑說:“是這麼個理兒,是這麼個理兒!哈……”

翠花挑着空擔子回家,剛走到柵欄門口,就聽見她的寶貝兒子小虎在屋子裏哭。

翠花扔下扁擔,急匆匆朝屋子裏奔去。

小虎見媽媽回來了,一下子撲入媽媽的懷抱。

媽媽低下頭,撫摸着小虎的腦袋,說:“咋啦,小虎?”

小虎哭哭啼啼地說:“村裏的小孩子欺負我。”

媽媽說:“咋欺負你啦?”

小虎說:“他們不跟我玩兒,還管我叫野燕兒!”

翠花小虎孃兒倆,從東北逃難到冀東,原本並沒有多少日子,他們對這一帶的方言,其實也不是很懂。但是,小虎既然哭得如此委屈,那就是說,這“野燕兒”的稱呼,絕不是很簡單,定然是當地一句罵人的話。

但是,翠花還是忍住了,嘻嘻笑道:“我當什麼事,這還至於哭,讓他們叫去,叫得嘴裏流哈喇子了,肚子咕咕響了,他們就不沒勁兒叫了。是不是?再者說,小虎,我跟你說,你都十三歲了,眼看着就是個男子漢了,哪能隨隨便便就流眼淚呀!”

小虎說:“往後,聽誰再叫我‘野燕兒’,我就用磚頭砸他們,看誰還敢叫!”

翠花急忙說:“不興那樣,日本小鬼子才那麼狠。可是,那些個東西,是些什麼玩意兒。不叫人,畜類!”

小虎說:“媽媽,我懂了!”

翠花說:“好孩子!”

早春的太陽,也許還多多少少沉浸在冬夜裏嗜睡,老早就急急匆匆地回到燕山底下歇息了。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連鳥雀們都歸林了。可是,小虎他爸還沒有回家。

翠花站在柵欄門外的高坡上,望了好幾遍,仍然不見解紹仙的身影,這使翠花很是擔心。其實,這不怨別的,只因日本鬼子。自從這羣畜類來到順義,今兒掃蕩,明兒掃蕩,殺人放火,強姦婦女,就沒有一天消停日子。翠花想到這裏,心裏越發害怕。不由得又一次踮起腳尖兒,伸長脖子,向村南望。

正在此刻,解紹仙在翠花的背後,大聲說道:“忒兒楞,飛了,還望呢!”

翠花掉過頭來,說道:“嚇我一跳!哪兒瘋去了?連鳥雀都知道,天黑了飛回樹林子,那裏是它們的家呀!你這麼大個人,該回家,不回家,怎麼連鳥雀都不如呢?”

解紹仙搭訕着說:“春爭日,夏爭時。春播早一天是一天。提前把地拾掇乾淨,專等着提樑下種的日子。”

翠花說:“那也別太累着。快,貼餑餑,熬小米粥,趁熱呼。你先進屋洗洗手,坐着等一會兒,我給你端去!”

解紹仙說:“好嘞!”

翠花給小虎他爸端來小米粥,剷出兩個棒子麪餑餑,放在桌子上,這才坐下來說:“他爸,小虎今兒讓人欺負了!”

解紹仙說:“誰,咋回事?”

翠花說:“你也別忒當回子事,就是小孩子們瞎鬧。”

解紹仙說:“瞎鬧,瞎鬧咋就叫挨欺負了呢!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翠花說:“人家叫他‘野燕兒’,你說的,這算不上欺負,鄉里鄉親的住着,可別爲這麼丁點兒小事去無辜傷人!”

解紹仙聽了,火冒三丈,可是,他並沒有發作,用手中的筷子隨意敲敲桌子,嘻嘻一笑,說道:“小孩子家家,說什麼不行,他說‘野燕兒’就‘野燕兒’,家燕兒就家燕兒。也就是給他們家的爹媽掙罵。不捱罵,長不大!”

翠花說:“咱們不跟小孩子計較,爲這麼雀蛋點兒小事,跟鄉親鬧彆扭,太沒人味兒了,你說對嗎?”

解紹仙心裏想:話是開心鎖。他覺得翠花說得句句在理。心裏說,女人多是燒火棍兒,可翠花不。她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想到這裏,他覺着,這輩子放心了。

解紹仙家兩間茅草屋子,新來乍到時,翠花總覺得虎子年歲太小,多少年來都是由媽媽摟着睡,從來沒有離開過。

而今,三口人睡在一鋪炕上,誰知解紹仙這人精神大,整宿整宿不讓翠花閒着。

翠花也是的,你要忍着點兒,別哼哼唧唧的,也不至於一次次地把小虎吵醒。

“清明”後寒十天。眼看就進“穀雨”了,天也漸漸暖和了。

解紹仙說:“翠花,我把西屋收拾乾淨了,還湊合着搭起一個小土炕。天也暖和了,讓小虎搬過去睡吧!”

翠花說:“孩子太小,搬西屋睡,我擔心他會害怕。”

解紹仙說:“大小夥子了,有什麼可怕的?”

翠花說:“這些年,不是鬧騰小鬼子嗎?要不,窮家破業的,賊都不會惦記咱們家!”

解紹仙說:“小鬼子搶糧食,也搶不到咱們家,追花姑娘也追不到咱們家。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翠花說:“說的是。”

於是,小虎就從東屋搬到西屋去住了。

西屋雜物多,鐵鍬、大鎬、高粱、棒子、破棉花、陳穀子,爛芝麻,除了值錢的沒有,什麼都有。這樣,成了耗子、跳蚤、臭蟲的樂園。因此,每天清晨,小虎的脊背、大腿、胳膊上,撓得左一道,右一道,花瓜似的。

翠花說:“小虎,還回東屋睡吧,媽媽看了心痛。”

小虎嘻嘻一笑,說:“毛事兒!”

小虎不肯搬回東屋,正稱瞭解紹仙的心願,他可以跟翠花隨心所欲,手腳不時閒,自由馳騁。

然而,小虎畢竟是他們的骨肉,孩子受罪,大人們自然心裏不好受。這是人之常情,無甚新鮮。

解紹仙三十又三歲,纔剛剛娶上媳婦。況且,翠花不僅長得漂亮,還善解人意。自然,夜裏和翠花好起來沒完沒了。

爲此,翠花也曾多次溫語相勸,悄悄說:“古有許仙,今有紹仙。兩仙之間,相差太遠。一個是千年等一回,一個是天天睡身邊。呀呀,我說紹仙呀,你的福氣也太大了!”

解紹仙嘻嘻一笑,說:“白娘子千年等一回許仙,翠花是千里迢迢尋紹仙。這真是天上一對,地上一雙。天意,天意!”解紹仙一面說,一面緊緊地摟着翠花,唯恐翠花隨時可能從他的懷裏跑掉。

第二天,初升的太陽剛剛冒嘴兒,天上的紫色帷幕還沒有拉開,“出將”、“入相”的門簾還垂落着,解紹仙和翠花天上人間的大戲,還在幕後熱鬧着。

天上的太陽,升到一竿子高了,解紹仙和翠花也該從幕後走到前臺了。

解紹仙家“出將”的門簾高高挑起,解紹仙和翠花夫妻倆,急急風上場了。

解紹仙扛着鋤頭,挖地,鬆土。

翠花挑着擔子,摟柴禾,拾馬糞。

本來嘛,莊稼人,指望啥哩?一天到晚侍弄土地,一天到晚撿拾糞便,期盼秋天有個好收成!

有時,閒暇下來,解紹仙和翠花也擡槓。

翠花說:“你一天到晚,整天價不時閒,土裏刨食,到底能刨出多少,這萬一老天爺不睜眼,可咋好?”

解紹仙說:“依我看,農民種地,就是種的希望。比如說,你把一粒棒子粒埋在土裏,旱大發了,乾死;澇大發了,泡臭。你看,連苗子都沒有鑽出來,還收穫個蛋!”

翠花說:“那還種它幹什麼呀?”

解紹仙說:“即便種子發芽了,苗子出來了……”

翠花說:“那就行了,那就行了!”

解紹仙說:“那怎麼就行了呢?”

翠花說:“有苗不愁長。不怕苗小,就怕沒苗。”

解紹仙說:“苗子是長出來了,可誰敢保證,就一定不被羊啃喫了,讓風吹折了?”

翠花笑笑說:“哪會有那麼巧!”

解紹仙說:“即便沒有被羊啃,沒有被風颳折,真的就結個大棒子,誰敢保證就不被別人偷去,搶走呢?”

翠花說:“誰種的莊稼誰收割,誰栽的果樹誰得果。天經地義,他憑什麼偷人家、搶人家的呢?”

解紹仙說:“這就好比小鬼子,他們來到中國,憑什麼到處搶老百姓的糧食?到處掠奪中國的礦產資源?”

翠花說:“平時,我還真沒瞧得起你,原來,你的肚子裏還真有貨!”

解紹仙嘻嘻笑道:“你的肚子裏也有貨,可有一宗,你肚子裏的貨,可都是我的,有別人的貨可不行!”

翠花擰了解紹仙一把,說:“說着說着,就沒正經的了。瞧你那德行,撒泡尿也照照呀!”

幸福的家庭,未必總是卿卿我我,花前月下。吵點兒小嘴,抬點兒小槓,也不失爲快樂。

解紹仙也並非天天在土裏滾,地裏爬。他見兒子小虎喜歡舞槍弄刀,總是勸導他,學勤儉,愛幹活,長大了,娶媳婦,過日子。

小虎陽奉陰違,當着爹的面,把槍扔了,把刀撇了,可別離眼,離了爹的眼,就又把槍呀刀呀,統統撿起來,繼續操練。時間長了,再讓解紹仙看見時,自覺自願地把槍扔了,把刀撇了,可是,出乎小虎意料的是,爹不再勸導他,更不呵斥他。相反,爹貓腰把槍撿回來,把刀拾起來,遞給兒子,說:“練吧,好好練,興許將來打小鬼子時,用得上。”

小虎似乎得到了皇恩大赦,鬆綁了,解放了,練得更加起勁。動作靈活了不說,勁頭兒也大多了。

有一次,小虎覺着自己的勁頭兒沒處施展,索性叫住爹,說道:“爸,站住!”

解紹仙一愣,問道:“咋?”

小虎說:“咋也不咋,我想跟您比試比試,怎麼樣?”

解紹仙笑笑說:“你還毛嫩點兒!”

小虎丟給爹一杆長槍,說:“接住!”

解紹仙說:“一寸長,一寸強。你用刀,我用槍。刀短槍長,到時候,你要喫虧的!”

小虎叫道:“看刀!”說時遲,那時快,小虎的大刀,閃電般逼近他爹。

解紹仙急忙用槍隔住,心裏說:“這小兔崽子,真厲害!”大吼一聲,“嗨,看槍!”手中長矛朝小虎刺去。

小虎勇猛異常,揮刀便砍,兵器相撞,火星四濺。

解紹仙覺得手心發麻,只有招架之功,絕無還手之力。

恰在此刻,有人從他背後,將他攔腰抱住,嘶喊道:“住手!”

解紹仙停下手,回頭一看,是翠花。忙說:“我們爺兒倆在比試武藝,沒打架。”

翠花說:“我還不知道在比試武藝?可是,你們真刀真槍的,你來我往,刀槍無情,要是真的失手,碰着胳膊腿兒的,可咋好?”

小虎說:“媽媽,您甭管,我知道讓着爹。碰不着他的,您放心!”

翠花說:“我是不放心你!”

小虎說:“爹不是我的個兒,他想傷着我,哪有那麼容易!”

解紹仙搔搔頭皮說:“是呢,我還真不是他的個兒!”

翠花說:“那也不行,小虎要是真的傷着你呢?你就不好好想想,這家的日子還咋過!”

解紹仙笑笑說:“翠花呀,既怕傷着小虎,又怕傷着我,這就怪了,你到底是哪頭的呀?”

翠花說:“你挺大人,還問我哪頭的,你說我是哪頭的?小虎是我親生的兒子,傷着他了,我心疼;你是我爺們兒,傷着你了,咱們這家的日子還過不過了?你怎麼就這麼不懂事呀!”

解紹仙無可奈何地說:“行了行了,就聽你的還不行!你是天王老子皇太后,啥事都是你說了算!”解紹仙賭氣把槍扔了。

小虎說:“媽,我們爺兒倆,練得好好的,您一回來,讓您給鏟了,往後還怎麼繼續練!”

翠花急赤白臉地說:“媽哪兒是不讓你們練武,是怕你們萬一失手,你爹傷着你,怎麼交代?你傷着你爹,家裏家外一大片活,交給誰幹!”

小虎說:“您有理,您總是有理,俺們爺倆誰都惹不起,行吧?”

翠花說:“我是你親媽,他是你後爹。你怎麼句句向着你爹說話,跟他一國呀!”

小虎“哧”的一笑,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還分什麼親媽後爹的?難聽死了!”

翠花說:“算了算了,該幹嗎幹嗎去吧!”

小虎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本來嘛,本來就是嘛!”

彷彿昨日還凍手凍腳的,今兒個就臨近“穀雨”了。穀雨前後,種瓜點豆。

解紹仙家的棒種子,早就挑好了,粒粒圓鼓鼓的。都是翠花起早睡晚一粒一粒精挑細選出來的。翠花懂事早,從很小的時候,就懂得母大兒肥。高高大大的女人,生出來的孩子,都膘肥體壯!

俗語說,大旱不過五月十三,眼看六月門兒了,老天爺還不肯賞給人間一滴雨水。

可奇怪的是,解紹仙家的棒子苗,卻齊刷刷,棵棵長得壯壯實實。

其實,說奇也奇,說不奇也不奇。坐等老天爺下雨,實際上都是懶人。

人勤地不懶。解紹仙懂得這個極其樸素的道理。

下種時,坐水播種。解紹仙家三口人,起早睡晚,挑水的挑水,撒種的撒種,蓋土的蓋土。今兒乾點,明兒乾點,日復一日,天道酬勤,終於,解紹仙家把開荒地全部播上了棒種子。

真等到老天爺下雨的那一天,尹家府村都忙着播種,解紹仙家的地裏的棒子苗都已經沒膝蓋了。

日子過得舒心,整天價樂樂呵呵,無憂無慮,時間就顯得快。眼看着地裏的棒子苗一天天長高,綠油油的一片。解紹仙有事沒事總喜歡蹲在田邊地腳望着他的莊稼。望着望着,從棒子的半截腰間,生出了青棒子,棒秸葉多像護理小孩子的襁褓。青棒子也像小孩子慢慢長大,突然,彷彿故意趁着莊稼人不經意,青棒子吐出了花紅線,黃色的,粉紅色的,煞是好看。

小虎在地邊看着看着青棒子吐出的花紅線,終於忍不住,跑到地裏,揪了幾縷,攤在手心上賞玩。

不料,被爸爸看見,吼道:“你怎麼這樣糟蹋莊稼!”

小虎說:“我沒有糟蹋莊稼,我只不過揪了幾縷花紅線玩兒,咋就成了糟蹋莊稼啦?”

解紹仙說:“揪了花紅線,就不結棒子粒了。”

小虎委屈地說:“那小棒子還長在上面呢!”

解紹仙說:“孩子,你不懂,棒子沒有了花紅線,好像小夫妻沒入洞房,咋跟他們要孩子呢?”

小虎知道闖了大禍,定然是躲不過爹的一頓打。

可是,一直到太陽落,一直到回家,爹也沒有打他的意思。他跟媽媽說起這天大的怪事,媽媽也只是當做沒聽見。就這樣,直到喫過晚飯,躺在炕頭上,小虎的這頓打也沒有捱上。

牀前明月光。

天空,藍湛湛的,彎彎的月兒,在白蓮花的雲朵裏穿行。俏皮的月光,從破舊的窗紙窟窿眼兒,幽幽地探進一束光線,窺探解紹仙家的土炕。

翠花躺着,望着解紹仙的臉,慢條斯理地說:“聽說,小虎糟蹋莊稼了?”

解紹仙不由一愣,想了想,照實說了:“是,小虎把青棒子上的花紅線揪下來玩兒。你是曉事的,咱們自小就是莊稼人,青棒子上的花紅線,能揪出來玩嗎?”

翠花說:“你還跟孩子說什麼了?”

解紹仙說:“沒說什麼呀!”

翠花說:“沒說,是麼?”

解紹仙說:“是沒說什麼呀!”

翠花說:“你跟小虎說:‘棒子沒有了花紅線,好像小夫妻沒入洞房,咋跟他們要孩子呢?’這是你跟孩子說的話?你怎麼什麼都敢往外吣呀!這不是教孩子往壞裏學嘛!”

解紹仙笑了,說:“怪不得都說頭髮長,見識短。老孃兒們就是心眼小,還沒有針鼻兒大,把雀蛋丁點兒小事,都記在心裏,鋦鍋戴眼鏡,沒茬找茬。折騰來折騰去的,沒完沒了。”

翠花聽得不耐煩了,說:“我見識短,我心眼小,行吧?可我咋沒茬找茬了?這你得給我說清楚!”

解紹仙彷彿知道說走了嘴,只得求饒,說道:“我錯了,今晚,由你處罰我,你叫我咋的我咋的,站着,跪着,隨你便,行不?”

翠花掉過臉去,嗚嗚地哭開了。

解紹仙討好地說:“翠花,我錯了,都是我的錯!”

翠花跟解紹仙一夜無話,背對背,老老實實地睡了一宿。

雄雞高聲叫,叫得太陽紅又紅。

每天,早早起來就往地裏跑的解紹仙,像個懶蟲,臥在炕頭上,赤裸着寬闊的胸膛,連動也不動。

翠花從炕上坐起來,瞥了一眼解紹仙,心裏說:“你倒見識寬,心眼大,一句話的事,好傢伙,整整一宿沒理我。你也真憋得住,好吧,我就讓你憋着,看你能憋到哪一天!”索性穿好衣服,溜下炕,出門走了。

解紹仙眯起眼看看,發現妻子翠花沒有躺在炕上,急了,麻利兒下炕,趿拉着一雙布鞋,踢開門,就往外闖。他想喊,又一想,大清早雞貓喊叫的,叫鄉親們聽見,沒事也有事了。唉,也怪我,什麼大事,她說就讓她說去,也掉不了一塊肉!翠花呀翠花,剛剛過幾天消停日子,就沒事找事!解紹仙一邊檢討着自己,一邊往四下裏搜尋。狗子家的老槐樹,石頭家的老井沿,村西的蛋子坑,村南的老馬家墳地亂葬崗子,全找到了,哪兒都沒有。他又急急匆匆向村子南邊尋去,一邊走,一邊淌淚,一聲高似一聲地哭訴道:“翠花,往後,我再也不跟你擡槓,事事順着你。你叫我咋,我就咋。你叫我捶腰,捶腰;你叫我揉腳,揉腳;你叫我嗍腳趾頭,我也嗍,行不?翠花,我的心,我的肝,我的心肝,你在哪裏?”解紹仙數數嘮嘮,竟然吼叫起來:“翠花,你在哪裏?”

翠花正在棒子地裏薅草,突然聽見解紹仙的喊叫,大喫一驚,她不知啥餡兒,叫嚷道:“該死的,我在這兒呢!”

解紹仙抬頭一看,他的翠花正在開荒地裏忙活呢,心裏一陣喜悅,立即撲過去,說:“翠花,我的翠花,早知道你在地裏等我,何至於我四處尋覓呀!”說着,解紹仙迫不及待地將翠花摟在懷裏,這裏那裏的瞎摸。

翠花推開解紹仙,說:“饞貓兒似的,一宿都不能閒着。沒出息,沒起色。”

解紹仙說:“我沒出息,我沒起色。可哪回不是爲你!怪不得人家都說,女人呀,十七十八不知浪,二十多歲正要浪,三十出頭浪尖上。你剛剛三十一歲,是不是正在浪尖上?”

翠花攥起拳頭,用力在解紹仙的脊樑上擂了一下,說:“你屬羊,我屬雞。你三十三,我三十一,誰跟誰學的?一丁點兒正經沒有。你看人家韓貴德,歸了包堆兒,能比你大多幾歲,人家都當八路軍獨立團的團長了。你呢,可嘆呀,你也是個老爺們兒!”

解紹仙說:“人比人死,貨比貨扔。啊,你提到韓貴德,我倒想讓小虎到他那個獨立團裏當個小兵,你看怎樣?”

翠花說:“美得你,兒子是我養活的,得我說了算!”

解紹仙想到夜裏發生的事,又怕惹惱翠花,於是順水推舟,說道:“誰說不聽你的呀,這個家,由你當。你說東,就東;你說西,就西。你讓我打狗,打狗;你讓我罵雞,罵雞。咋樣?”

翠花嘴一撇,說道:“可嘆呀,老天爺咋給你個老爺們兒坯子!大事小情,都聽老孃兒們的!”

解紹仙簡直想不出轍,拍拍自己的嘴巴子,說道:“我他媽的我!”

翠花說:“你說什麼,你再給我說一遍!”

解紹仙說:“我沒說什麼,我還敢說什麼呀?”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弱,比蚊子的哼哼聲音還要小。

翠花說:“走吧,回家吧!”

解紹仙還敢說啥,只得說:“走,回家。”

翠花一面走,一面嘻嘻笑道:“你說這老天爺的眼睛是怎麼長的?”

翠花一問,真給解紹仙出了個難題,他又怕哪句話說差了,捅了婁子,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翠花“撲哧”又笑了,瞅瞅解紹仙,說:“老天爺瞎眼了,咋給你的襠裏安了個把兒,叫你當了老爺們兒,可惜你這副老爺們兒坯子!”一面說,一面笑彎了腰。

解紹仙小心翼翼地說:“你呀,別不服氣。你再能幹,也得讓我幹。是不是呀?哈——”

也鬧了,也笑了。夫妻二人走在路上,忽然,看見自家的牆外站着一個人,鼻樑上架一副眼鏡,黑衣黑褲黑禮帽,一看便不像個好人。他們開始警惕起來,腳步也放慢了。

解紹仙低聲說:“翠花,別怕,有我呢!”

他們走近前,還沒有開口,那位頭戴黑禮帽的人倒先開口說道:“二位,是這家子的?”

解紹仙剛要說“廢話”,但那兩個字眼,只在嘴裏打轉兒,卻並沒有讓它鑽出來。

翠花說:“先生,有什麼事?”

黑禮帽嘿嘿一笑說:“是這麼回事,剛纔,我看你們家裏,有一個小夥子在院子裏耍大刀,有模有樣的,就是還缺乏套路。我正要給他指點指點,他跑進屋裏,怎麼請也不出來。哈哈!”

解紹仙奓着膽子問;“您是……”

黑禮帽說:“我叫胡寶賢,是韓貴德團長的軍師。”

翠花驚訝道:“韓貴德,你說的可是八路軍獨立團的團長?”

胡寶賢說:“就是他呀,日本鬼子見了他,就打哆嗦。可他對老百姓,那可沒的說!”

翠花說:“我們老百姓都知道團長,知道他是個好人,八路軍也統統都是好人。”

解紹仙也隨和着說:“對對,是好人,是好人!”

胡寶賢哈下腰,挺和氣地說:“剛纔那個小孩,刀功不錯,我想跟你們商量商量,叫他去當兵,就到韓貴德那個獨立團當八路軍。到時候,我從北平給他請一個師傅,是譚嗣同的貼身保鏢大刀王五的孫子,教他大刀功。”

翠花說:“那敢情好!是吧,他爹?”

解紹仙搭訕着說:“行,我看行,還是由你做主的好。”

胡寶賢哈哈大笑,說:“痛快,痛快!那,說定了,明天,我跟韓團長提提,來領人!”

翠花說:“這麼快?”

解紹仙看看翠花,有一搭無一搭地說:“這,這麼快,能行?”

胡寶賢摘下黑色禮帽,點點頭,說:“行,我是韓團長的謀士,謀士就是軍師,對吧,哈!”說完,轉身離去。

解紹仙和翠花兩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無語。

翠花朝自家鉚足勁兒叫道:“小虎,過來!”

小虎是個聽話的孩子,孃的話句句聽,讓他屋裏掃地,掃地,讓他坐在門口剝豆,剝豆。立刻扔下手中的大刀,麻利兒朝媽媽跑過來,撲入媽媽的懷裏,叫道:“媽媽!”

突然,翠花大哭,叫嚷道:“小虎,我的孩子!”

解紹仙不由一愣,說:“咋?”

翠花絮絮叨叨地說:“小虎長這麼大,一天也沒有離開過我,這可倒好,說飛就忒兒楞飛了!”

小虎愣愣地望着娘,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心裏突突地跳。

解紹仙不敢多說一句話,就那麼默默地立在孃兒倆面前。

翠花說:“小虎,明天你就離開媽媽了。”

小虎望着媽媽的臉,說:“去哪兒?”

翠花眉毛一挑,厲聲說:“都是你爹,人家說要你,你爹可倒好,連個屁也不放!”

小虎說:“去哪兒,到底去哪兒呀?”

解紹仙實在不敢造次,不再開口。

翠花說:“剛纔,來了一個獨立團的人,說是韓貴德團長的謀士,還說什麼謀士就是軍師。他說,要你到他們的隊伍裏當兵!”

小虎蹦起來,大聲說:“是嗎,到韓團長的八路軍那裏當兵?您怎麼不早說呢!”

解紹仙看到小虎如此高興,正要說“好”,但那個“好”字,在口腔裏轉了幾個彎兒,沒敢出來。

翠花說:“小虎,媽不是攔着你,實在是捨不得你呀!”

小虎說:“您看我都這麼高了,別把我總當小孩子了,人家讓咱當兵,是看得起咱們。”

解紹仙鼓了鼓勇氣,說:“要你那人叫胡寶賢,人家說了,還要從北平請最好的師傅教你刀功呢!”

翠花說:“用不着你多嘴!從北平請最好的師傅,你知道那位師傅是誰?他就是譚嗣同的貼身保鏢大刀王五的孫子,這你知道嗎?多嘴多舌,哪兒都有你!問你正經的,你該啞巴了。”

解紹仙支支吾吾地說:“可,可不嘛!”

第二天,胡寶賢帶着兩名八路軍戰士,來到解紹仙家。

胡寶賢嘻嘻哈哈地說:“商量好了?”

解紹仙說:“商……”一瞥翠花,趕緊閉上嘴,不再言語。

翠花說:“商量好了,小虎交給你們了,讓韓團長好好教導他,小樹得砍,小孩得管。樹不砍不成材,人不管不成人。胡先生,是不是這麼個理兒?”

胡寶賢說:“八路軍是個大學校,就是培養人的地方。放心吧,小虎一定能成爲一名最好的八路軍戰士!

翠花哭道:“小虎,常回家看看媽媽!”

小虎說:“媽,您放心,我不會給您丟人現眼。”

兩名八路軍戰士和小虎走在前面,胡寶賢走在後面,上了大路,繞過老槐樹,拐上了一條彎彎曲曲的小道,掩映在一片樹林裏。

翠花跑上高坡,手搭涼棚,望了又望,像木頭人一樣,戳在那裏,半晌沒有動彈。

解紹仙走上去,輕輕地撫着翠花柔柔的肩。

翠花兩行熱淚,像斷了線的珍珠,從眼窩裏滾了出來,滴在了翠花挺挺的胸脯上。

翠花和解紹仙送走了解小虎,又來到了村南的開荒地。勞累了一整天,身體像散了架。

鳥入林,雞上窩,黑了天。

解紹仙說:“回吧?”

翠花說:“回。”

解紹仙、翠花走在路上,默默地,一路無話。

翠花進了院子,下意識地叫了一聲:“虎子!”可是,剛剛出口,就覺得失言,她知道虎子當兵去了,幹嗎還叫他。

解紹仙不敢言聲兒,生怕哪句話說錯了,惹麻煩。他把鋤頭輕輕地立在牆角,蔫蔫兒地去房後頭抱柴禾,準備做晚飯。

翠花進了屋裏,先是躺在炕上喘息,眼睛望着上面。其實,上面有什麼呢?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也不確切。有幾張破舊的頂棚紙,大窟窿小眼子,滴里耷拉的,上面滿是沾滿灰塵的蜘蛛網,搖搖欲墜,隨時都可能掉下來,迷住仰臥在土炕上人的眼睛。

翠花躺着躺着,合上了眼睛。合上了眼睛的翠花,眯着眯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翠花仰臥在土炕上,呻吟着,一聲比一聲高。

老孃婆在地下轉磨,着急忙慌的。

突然,“哇”的一聲叫,胎兒出生了。

翠花的原配丈夫,從外屋跑進來,大聲叫嚷:“生了,還是個帶把兒的!”

老孃婆雙手託着嬰兒,遞給翠花看。

翠花眯起眼睛,細細看看,輕輕地晃了晃頭,微微笑笑。

丈夫高興地說:“我屬虎,今年正好虎年,就叫小虎吧!”

自此,虎他爸、翠花和小虎,一家三口,日子雖然並不富裕,可是,有喫的,有穿的,冬天凍不着,也算天堂了。

誰知,日本鬼子進了東三省,打碎了翠花一家三口的平靜生活。鄰村常常遭到日本鬼子的掃蕩,這很使他們天天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再沒有心思過日子。

終於,災難降臨到他們的頭上。

日本鬼子進了村,搶糧食,燒房子。

虎他爸一隻手拽着翠花,一隻手拉着小虎,穿街轉巷,東躲西藏。結果,還是被一個小鬼子發現了,他的槍上掛着一面膏藥旗,槍刺對準他們,高叫着:“花姑娘的有!”朝他們追將過來。

小鬼子撕扯着翠花。

虎他爸躥上前,照準小鬼子的嘴巴子,就是一巴掌。

小鬼子舉起刺刀,照準虎他爸的胸口,惡狠狠地刺去……

翠花“啊啊”大叫,她醒了。

解紹仙急急忙忙跑進來,捧着翠花的腦袋,說:“咋,咋?”

【作者簡介】王克臣(男),中國作協會員,北京作協會員,《希望》主編。自1990年,相繼出版小說集《心曲》《生活》、散文集《心靈的春水》《春華秋實》、隨筆集《播撒文學的種子》、雜文集《迅風雜文》、報告文學集《潮白河兒女》和長篇小說《風雨故園》《寒凝大地》《朱墨春山》。《心曲》是順義第一本文學作品集,曾在北京市第三屆國際圖書博覽會及上海書市展出;報告文學《中國好兒女》獲北京市“五一工程獎”;《風雨故園》獲全國“長篇小說金獎”、北京市“蒼生杯”特等獎;《寒凝大地》獲首屆“浩然文學獎”。2007年,作者榮獲首屆全國“百姓金口碑”;2008年,授予全國“德藝雙馨藝術家”;2016年,獲北京市輔導羣衆創作“終身成就獎”;2018年,獲第三屆京津冀“文學創作銀髮達人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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