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王小東

陳傳興導演的紀錄片《掬水月在手》10月16日上映,帶着我們走入了古典詩詞大家葉嘉瑩先生傳奇的一生:

她出生於1924年,經歷過北洋軍閥混戰、抗日戰爭、國共內戰、臺灣的白色恐怖,大時代的動盪帶給她的是漂泊不定的命運;而母親、父親、女兒女婿、丈夫的一一離世,讓她經歷着無常的生老病死。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天以百兇成就一詞人。葉嘉瑩先生一生坎坷,就恰似這句話的真實寫照。

但在電影院看完這部紀錄片,我並沒有看見一個被苦難打倒的女人,而是看到一位優雅、知性、成功的古詩詞大家。

她是幸運的,命運將她拋在了書香世家,少年時有伯父葉廷人對她詩歌啓蒙,進入輔仁大學國文系後又遇到良師古典詩詞名家顧隨教授,鼓勵她繼續進行詩歌創造。

1945年葉嘉瑩大學畢業,先後在當時的北平佑貞女中、志成女中、華光女中任教。

1954秋天,被臺灣大學聘爲專職教授,之後又被淡江大學、輔仁大學聘爲兼職教授。

1966年,葉嘉瑩被臺灣大學赴派往美國講學,先後任美國密歇根大學、哈佛大學客座教授。

1969年,定居加拿大溫哥華,任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終身教授。

1978年,葉嘉瑩向中國政府提出申請回國講學,1979年得到批准,她在南開大學任教,每年利用假期回國講學。

1989年,葉嘉瑩當選爲加拿大皇家學會院士。

2016年3月21日,華人盛典組委會公佈葉嘉瑩獲得2015-2016年度"影響世界華人大獎"終身成就獎。

如果單看上面所列的履歷,我們會認爲她是一位成功的女性,會選擇性地忽略她的苦難。但是苦難就是苦難,不會因爲一個人的成功就抵消了曾經經歷的苦難。

葉嘉瑩少年時,母親在天津做手術後感染,在回北京的火車上去世,她寫了八首《哭母詩》,其中之一是:

噩耗傳來心乍驚,淚枯無語暗吞聲。早知一別成千古,悔不當初伴母行。

1949年國民黨敗退臺灣,她隨丈夫趙東蓀遷徙到臺灣,不久趙東蓀因“思想問題”被捕入獄。1950年6月,在女兒不滿週歲時,葉嘉瑩和正在喫奶的孩子也被帶走,被關在彰化警察局。

出獄後,葉嘉瑩曾寫了一首《轉蓬》,記錄了她那時的心情:

轉蓬辭故土,離亂斷鄉根。已嘆身無託,翻驚禍有門。覆盆天莫問,落井世誰援。剩撫懷中女,深宵忍淚吞。

1976年,葉嘉瑩的大女兒和女婿雙雙出車禍身亡,白髮人送黑髮人,她作十首《哭女詩》,其中之一是:

平生幾度有顏開,風雨逼人一世來。遲暮天公仍罰我,不令歡笑但餘哀。

而關於婚姻,葉嘉瑩自述沒有過戀愛,稀裏糊塗就結婚了;後來到臺灣,丈夫趙東蓀出獄後性情大變、動輒暴怒。那時葉嘉瑩被逼出一個自求脫苦的方法,“就是把自己一部分精神感情完全殺死,這是使我仍能承受一切折磨而可以勉強活下去的惟一方法”,最痛苦時,她甚至想到過自殺。

在紀錄片中,友人提到葉嘉瑩回憶過世的丈夫,會說:“趙東蓀那個人啊”,過往的一切都化爲了這一句話。

佛家講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蘊熾盛。很多人經歷過家人的生離死別,會受到很大的創傷,從此一蹶不振,葉嘉瑩爲什麼沒有被打倒?

紀錄片中有人說,是詩詞救了她。我認同這個說法,一方面,詩意會產生距離感,會讓她暫時從生活的苦難泥潭中脫離出來,得到片刻的喘息,而隨着時間的流逝,“耐他風雪耐他寒,縱寒已是春寒了”;另一方面,詩詞對於葉嘉瑩,就是她的生活,而就像尼采說的:一個知道爲什麼而活的人可以忍受幾乎所有形式的痛苦。

我很喜歡這部紀錄片的名字:《掬水月在手》,詩詞就像那水中月,鏡中花,都是虛無之物,但擁有了這些美好,總會在生活的苦難中,給我們帶來溫暖的慰藉。

《聖經·詩篇》中描述上帝的安慰:

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爲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對於葉嘉瑩先生來說,詩詞就恰似那水中的月,是她的杖,她的竿,總是安慰着她。

但願,我們每個人都能掬水月在手。

PS:

1、看《掬水月在手》時,全場只有我一個人,還是希望看的人能多起來。

2、紀錄片中說現在的葉嘉瑩先生,大陸人把她當神,而加拿大的朋友把她當人,葉先生更喜歡待在加拿大。

(圖片來自網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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