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們總是很迷茫,找不到人生的方向,看不到未來的美好,總有那麼一個片刻問自己:“人究竟是爲什麼活着?”

在那些人生的至暗時刻,我們或許會想到一個人——司馬遷。

在漢武帝天漢二年(公元前99年),那場飛來橫禍砸在他頭上的時候,面臨生死抉擇:“生存,還是毀滅?”

他說:“如螻蟻一樣輕賤地死去,還是屈辱地活着?這,要看你的人生追求是什麼?”

想到司馬遷,你想到的是什麼?宮刑,還是《史記》?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司馬遷,字子長,公元前145年或前135年,生於龍門。

司馬遷的父親是西漢的太史令,在父親的悉心教導下,司馬遷十歲時已經能誦《尚書》、《左傳》等古文。

司馬遷二十歲左右來到長安,跟隨在父親的身邊。

此時的司馬遷已經積累了一定的學問,他已經不滿足於僅從書本上窺探歷史和知識,他要親自去經歷,親眼去看看,那些書中的聖人或英雄生活、奮鬥過的地方。

於是,他在開明且有着史學家特有的遠大格局的父親的支持下,開始仗劍漫遊天下。

他從都城長安出發,向南遊歷江淮地區,上會稽山,探察大禹治水的足跡和休息的洞穴;遊覽九嶷山,泛舟沅湘之上,憑弔大舜和湘妃娥皇女英。

他北渡汶水、泗水,在齊魯大地,孔子的故鄉,他領略孔子遺風,並和當地的儒生一起攬衣挽袖,一步一揖,學習“六藝”中的騎射,用古禮向孔子致敬,以表達他對孔子“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嚮往之的崇敬之情。

他在鄱、薛、彭城遭到困厄,體會了古代聖賢英雄被困窮途的心境。

在汨羅江畔,司馬遷高聲吟唱屈原的詩歌,在韓信的故鄉淮陰,他感受韓信受“胯下之辱”的悲憤,在易水邊,他被荊軻“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無畏精神感動,並被激勵......

蘇轍稱他:“太史公行天下,周覽四海名山大川,與燕趙豪傑交遊。故其文疏蕩,頗有奇氣。”

秦皇漢武,唐宗宋祖,皆不放在眼裏的一代偉人毛澤東,也贊他“覽瀟湘,泛西湖,歷崑崙,周覽名山大川,而其襟懷乃益廣。”

當代女作家畢淑敏說:“只有觀世界,纔有世界觀。”

司馬遷在遍閱古籍文書之後,又用了十年時間泛覽江河湖海,踏遍名山大川,探訪豪傑故跡,結交英雄人物,搜尋風物遺情;

他的漫遊,增長了他的見識,開闊了他的心胸,陶冶了他的氣質,釋放了他的性情,使他偉大而卓絕,因此纔有了《史記》的浩浩乎長風,洋洋兮大河,峨峨兮高山的千古磅礴之氣。

事父至孝,因孝立志

司馬遷遊歷歸來,大概是因爲父親的舉薦,他做了郎中,三十四五歲時,奉命出使巴蜀。

在此之前,唐蒙和司馬相如相繼出使,都未能徹底解決西南巴蜀問題,而司馬遷信心十足,他也確實不辱使命。

如果不出意外,大漢史上,可能在張騫之後,又會迎來一位出色的使者,遊說四方,爲大漢開拓邊關,安撫邊境。

在籌劃新郡建設後,又撫定了邛、莋、昆明,第二年,司馬遷回來向朝廷覆命。

就在此時,大漢天子武帝正帶着十八萬騎兵,旌旗招展,浩浩蕩蕩地向泰山進發,舉行封禪大典。

司馬遷的的父親,太史令司馬談卻因病被留在了洛陽,不得隨行。

如此大的事件,如此重要的時刻,有記錄國家大事,君臣重要言行職責,又親自參與制定了封禪禮儀的太史令;卻不能親歷其盛,司馬談憤懣,絕望,以致於病情加重。

出使回來的司馬遷來不及去泰山,向武帝覆命,他急忙趕往洛陽,來到父親的病榻前。

在病榻前,父親拉着司馬遷的手,說了一番肺腑之言,對他未來的事業和人生道路做了不容置疑的安排。

他說:“我們的祖先是周朝的史官,遠在上古虞舜夏禹就顯揚功名,執掌天文之事,後世衰落了,難道現在要在我這裏斷絕嗎?”

這樣一位能夠支持兒子去遊歷天下,然後又尊重兒子自己的愛好,幫他做了郎官,得到出使邊陲他國的機會的,給了兒子極大的自由的,開明的父親,此時卻顯得極爲專制。

他說:“我死之後,你一定要做太史,做了太史,不要忘記我想要撰寫的著述!”

正如父親所說:“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揚名於世,以顯父母,此孝之大者。”

面對垂死的父親,司馬遷只能流着淚說:“小子不敏,請悉論先人所次舊聞,弗敢闕。”

就這樣,司馬遷收起了開疆拓土,建功立業,爲張騫第二的雄心壯志,接過了父親手中的接力棒,三年以後,守孝期滿,司馬遷做了太史令。

已經看過了外面精彩的世界,一心要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司馬遷,放棄了俸祿更高的中郎將,轉身回到青燈古卷的狹小書室,我們不知道,他是否心甘情願。

但他從此“紬史記石室金匱之書”,開始綴集歷史書籍和國家收藏的文獻檔案,爲《史記》的創作做着準備工作。

也許是父親最後的話激勵了他吧,聖人五百年出一個,“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後至今五百歲”,那麼下一個“紹明世”、“繼《春秋》”的聖人是誰呢?

“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難道是我嗎?如果是我,我又何敢推辭呢?

這也是一種當仁不讓吧!

大約三四年的時間,司馬遷的資料準備工作順利完成。

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他參與創立的《太初曆》,被漢武帝頒詔實行,有了完善的歷法,歷史就可以確定座標,司馬遷開始了《史記》的寫作。

生存,還是毀滅?

孟子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似乎偉大的人如果不經歷一些磨難,就不足以彰顯其偉大。

天漢二年(公元前99年),司馬遷的《史記》創作已經進行了六年,寫了近一半兒,一場飛來橫禍,砸在他的頭上,使他面臨生死抉擇。

李廣的孫子李陵頗有祖父風範,這一年,他率領區區五千人馬,奉命配合貳師將軍李廣利出征匈奴。

結果,李陵的軍馬遭遇匈奴的主力大軍,在等不到援軍的情況下,李陵和部下奮勇苦戰,終因寡不敵衆,兵敗投降。

消息傳到長安,漢武帝震怒,前幾天還在爲李陵的捷報傳來,紛紛誇讚李陵,和武帝舉杯慶賀的羣臣,如今又都立即翻臉指責李陵。

武帝把太史令司馬遷找來,問他的看法,司馬遷看到武帝憤怒又難過,就想說幾句李陵的好話,想讓武帝從另一個角度看待問題。

他說李陵是一個守節操之人,平時孝順父母,與朋友交往講信用,在錢財上廉潔,取捨有度,能夠尊長愛幼,謙讓有禮,並能奮不顧身的赴國家的急難。他的這些品德,我認爲是有國士之風的。

現在,他的投降,可能僅僅是權宜之計,也許是詐降,來窺探匈奴的軍情機密,終有一天,他會回來的。

司馬遷在《報任安書》中說他和李陵僅僅是同朝爲官,他們不是朋友,甚至連一杯酒的交情都沒有。

他這樣說,既是寬慰武帝,也是出於良心說的實話,但此時的漢武帝聽了,卻覺得司馬遷是在幫李陵開脫,是對李廣利的失職予以旁敲側擊。

李廣利是漢武帝最寵幸的李夫人的哥哥,司馬遷的仗義直言,觸怒了漢武帝,他覺得司馬遷爲李陵辯護,就是諷刺李廣利的無能,間接暗示自己用人不當。

於是,司馬遷被冠以“誣上”的罪名下獄。在獄中,司馬遷面對的是刀筆吏的輪番盤問和各種酷刑。

漢朝的刀筆吏是久經沙場的“飛將軍”李廣,寧願自殺,也不敢面對的惡魔般的存在,何況司馬遷一介儒生?

但是司馬遷始終不肯屈服,直到李陵投降的消息被證實,漢武帝殺了他的全家,司馬遷也直接被定爲死罪。

死,還是活着?

孔子說:“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

司馬遷自己說:“人,固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

到底應該怎樣死,什麼時候去死?

他又說:“知死必勇。非死者難也,處死者難。”(《廉頗藺相如列傳》)

死了,“若九牛一毛,與螻蟻何異?”(《報任安書》),如果就這麼死了,他人微位輕,沒有人會注意到他,會記得他,而且還會被認爲是犯了罪,該死!

不能死!他還有未竟的事業,他還沒有成爲孔子之後的那個聖人,他還未能立身揚名,以顯父母。

面臨生死抉擇時,也許他想起了在父親的病榻前,答應他,要完成他的遺志的時候。

可是活,他沒有錢贖罪,親戚朋友也沒人出來幫他,甚至沒人願意幫他在武帝面前說一句好話。

那就只剩下一條路了——以宮刑代替死刑!

在那個“臧獲婢妾,猶能引決”的時代,司馬遷選擇了禍患中“最下腐刑,極矣”的宮刑,換來了隱忍苟活,“幽於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鄙陋沒世,而文采不表於後世也。”

宮刑,使司馬遷殘缺的不止是身體,更失去了男人的尊嚴!

經歷過鮮血洗禮,和精神與身體的雙重苦難的司馬遷,“眼光更辛辣,心智更深沉,文字手段臻於爐火純青(鮑鵬山語)”。

漢武帝的專制閹割了司馬遷的身體,卻不能閹割他的精神(王立羣語),他開始用他飽蘸血淚與濃情的如椽大筆,向一切專制君主,專制制度復仇!

“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聖賢發憤之所爲作也。”(《報任安書》)

歷史上那些成就千秋功業,青史留名的偉人,聖人,都經歷了種種的苦難,困厄,身體上的傷痛,精神上的摧殘....

司馬遷欣賞這樣的人,他爲他們著書立傳,讓他們在歷史的長河中,血肉得以復活,精神得以永存,而他自己也成爲了他們那樣的人。

“《史記》者,遷發憤之所爲作也。”(《藏書·司馬遷傳》)

大約在公元前90年左右,司馬遷寫完著名的長信《報任安書》之後,做了人生的告白,就永久的在歷史上消失了蹤跡。

人們不知道他是何時死的,怎麼死的,可是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給我們留下了《史記》——一部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

他的肉體消失了,但他不朽了!

【版權聲明】作者:水雲初靜 閒來無事讀書,心有所感寫文。愛詩詞,更愛《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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