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敬之妻,即賈珍惜春兄妹之母,《紅樓夢》全書沒有提到她一個字,不提她,這個人當然也是客觀存在的,不但存在還是非常重要的。

寧國府是賈氏長房,第三代長孫賈敷八歲就死了,排行第二的賈敬就成了寧國府第三代唯一的繼承人,他是賈氏宗族的族長,襲寧國公爵位,家族武蔭之家,賈敬卻學養深厚,因爲他後來考取了進士。其實他根本不需要努力就有爵位和地位,他進取功名只能有一個解釋,賈敬是名副其實的學霸,他是一個極爲上進和具有家族擔當的人。整個賈族,賈敬是熠熠生輝般的存在,不學無術的賈赦、平庸的賈政都是無法和大哥比肩。

能與寧國府聯姻,能嫁給賈敬,當然是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纔可以。比如榮國府的二房尚能聯姻金陵王家,所以,賈敬之妻的出身一定是高門,這一點無需懷疑。可是身份尊貴的賈敬之妻,卻將一手好牌打稀爛。

賈敬的這位夫人早年生下賈珍,許多年之後,她又產育了惜春,《紅樓夢》一開篇惜春尚是一個女童,至少比六七歲的黛玉還小兩三歲,而這時賈蓉都已經成婚了,所以,惜春比她的侄子賈蓉還要小超過十歲。古人十幾歲就成婚生子,到四五十歲有人也還在產育,所以賈珍和惜春如此巨大的年齡差,雖說在古人也不算是什麼稀罕事,但仍然會給人許多的遐想空間,比如爲什麼會有如此久的空窗期?

賈敬的履歷更是蹊蹺了,早年的賈敬無比上進,突然拋卻了家業和個人名位去修道了,這樣巨大的反差不合常理,尤其是他和幼女惜春的關係更加令人狐疑,未嫁女子從父,這是封建社會對女子三從四德的一個基本要求,小說介紹她不提父親,只說她是賈珍的胞妹,別說賈赦還活着,就算是死了,也得這麼介紹,就比如薛寶釵的父親不在了,介紹寶釵不能說這是薛蟠之妹,只能說這是薛公之女,這是基本禮制的要求。事出反常必有妖,介紹惜春刻意避開賈敬,這裏面當然有大問題。

賈敬修道,但是年終祭祖他是回家的,大約要在家住上半個月,他只參加兩個活動,一是祭祖,二是給家族最年長的賈母史太君行家禮,除此不參與任何的活動,只在淨室獨坐,不和任何人往來。令人無法理解的是,一年一次的回家,賈敬好像根本就沒有惜春這個女兒一樣。父女兩人沒有任何往來互動,連同框也沒有。

更詭異的,賈敬死了,凡族人至少靈前磕個頭,可是我們至始至終不見惜春入寧府或去鐵檻寺,是曹雪芹避而不寫嗎?不是,得知賈敬死訊,尚在皇陵的賈族衆人急急趕回,賈璉算是回來的比較早的,他回來,榮府在家的所有女眷都在正廳迎接他,這個迎接的人羣中,三春一個不少全在。迎接堂哥惜春不缺席,卻不去父親的靈前,這能解釋得通嗎?尤二姐尤三姐和賈敬沒有一丁點的血緣關係,尚都在守靈。所以這些都是經不起推敲的。

只有一個解釋是通的,那就是惜春根本不是賈敬的女兒,她是賈敬妻子和別的男人的孩子,而且這個男人還是家族中人,否則惜春根本不可能存活下來,何況還要忝居四小姐之位。如此也就解釋通了賈敬爲什麼大改性情以至出家,而家族中人沒有一人嚼他的舌頭,也能解釋通他和惜春毫無交集,甚至賈母在他的靈前悲痛大哭也都能理解了。

曹雪芹在小說裏表達了一個家族延續規律,就是三世而衰五世而絕,賈敬是第三代最年長的兄長,他不但沒有衰,且做出了最好的表率,他考中進士,成功地帶領家族實現了從武到文的轉型。賈府不但是國家定鼎的功臣,也要做治國的能臣了。賈府不但不衰,還要再次騰飛,實現家族政治的第二次鼎盛。

可惜,賈敬之妻做出了那個時代最讓人不可原諒之事,她與家族裏一男子有染,竟然還懷孕了,賈敬原本有權利處置她的,但賈敬畢竟讀書人,不比武夫,他允許妻子生下這個家族血脈,但是他無法面對這樣的事實,他今後又將何以擔當族長之任?如何爲官如何做人呢?他選擇出家,一是徹底的迴避和消極,也是自我療傷的具體體現。賈敬出家,家族中剩下的男人如賈赦、賈政、賈珍、賈璉們,一個比一個不成器,沒有一個能擔得起家族責任的,更不要說實現二次發達了。賈敬的出家,是賈族衰落的開始,賈族註定要急速衰落了。導致這一切的,賈敬的妻子當然罪孽深重,說她一手毀掉家族前途也不爲過。

古人婚嫁都是極爲重大的事,尤其是喪禮,寧國府曾有過兩場規模浩大的喪禮,前有秦可卿、後有賈敬,在秦可卿的喪禮上,曹雪芹列出了一個長長的弔唁名單,可以說這是賈府社會關係的一次大聚會,這裏面沒有賈敬妻子孃家的任何消息。今天的人們恐怕無所謂,但是在古人,家族長房女主人的孃家是重要異常的親戚,兩場喪禮都不見,可見賈敬之妻的孃家人應該沒有來。爲什麼沒有來呢?自家姑娘做出了這等醜事,是會令孃家蒙羞的,自然無法面對賈府這個親家。

賈敬之妻是怎麼死的,同樣需要讀者的猜測,她高齡產女,既有可能難產而死,也有可能自殺而亡。屏山傾向於第二種猜測,爲什麼呢?《紅樓夢》是一出悲劇,非正常死亡是衆多紅樓人物死亡的方式,賈府的第一大丑聞女主角若是自殺,也算是全了她大家小姐的顏面。只是留下尚在襁褓裏的嬰兒,也就是惜春,成爲寧國府“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宿孽總因情”的一個悲傷的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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