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豆瓣

文丨靠譜二次元,作者丨Takashi

2014年前後,當年在美影廠和央視動畫打工的初代國產動畫人翻了身,從老國企出來創業做主人;當年看美影廠和央視動畫作品的小孩長大了,以熱愛爲主要驅動力投身國產動畫事業。一場電視動畫衰落後,網絡動畫的新浪潮就此開始。

接下來的六年裏,國產網絡動畫經歷了前所未有的仰臥起坐,時而是資本市場的香餑餑,只要有團隊就有拿到錢的機會,時而是整個泛娛樂食物鏈底端的賠錢貨,即使作品做的還不錯,出圈和掙錢依然是最大的難題。優酷、愛奇藝、騰訊、bilibili等視頻平臺的陸續帶資進場牽動着動畫人的心,做原創還是做改編,要版權還是接外包,拿錢站隊還是繼續斡旋,國產動畫人在與平臺之間的博弈中探尋生機。

他們的生存狀態也一波三折,時而做夢畫餅侃侃而談,每一個融資首發都是國產動畫的新希望,時而欲哭無淚舉步維艱,團隊數百號人做出動畫不火更不賺錢,誰知道接下來還能熬幾年。

沒有國產動畫創作者甘心做不出好作品,當《哪吒之魔童降世》再次爲低谷期的國產動畫打開一扇窗,當視頻平臺和動畫公司形成穩定的合作模式,當動畫團隊燒了五年錢踩了無數坑,仍在磨練團隊創作成熟作品的可能。2020年,國產動畫行業的這一次觸底,已經積蓄了反彈的力量。

中國動畫生生不息。

實際上,2014年前的國產動畫正在經歷着至暗時刻。

九十年代央視動畫和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的改革,重創了剛剛繁榮的國產美術片。補貼銳減、市場化、自負盈虧成爲彼時做動畫的三大生存暴擊。緊接着,行業人才極速流失,初代老藝術家陸續退休,市場化失敗的動畫團隊紛紛轉型,非低幼向作品上星審覈日趨嚴格,接連不斷的影響使得國產動畫發展陷入僵局。

於是,21世紀初的整個國產動畫產業開始兩極化,一邊是all in 兒童向動畫作品,做產業片賣玩具等周邊產品快速盈利,做劇情片靠年度大電影一發入魂;另一邊則是接日本、歐美外包靠製作費養活團隊,不少公司活源穩定,利潤非常可觀。

這樣的局面一直持續到2014年前後,互聯網和移動互聯網革新了文化娛樂內容的分發渠道,電視臺不再一家獨大,網絡成爲國產動畫傳播的新機會。用戶羣體以經歷過國內動畫繁榮期的80後90後爲主並順利過渡到新一代00後,視頻平臺對真人劇內容的搶奪接近尾聲瓶頸初現,需求端的藍海迫切期望着新一代國產動畫的到來。

《十萬個冷笑話》打響第一槍。當代歷史上最近一次“國漫崛起”正式拉開帷幕,或者更精準地說,這一次是國產電視動畫轉型的國產網絡動畫時代來臨。搞笑日和式的短劇動畫《十冷》之後,國產長劇情漫改作品《屍兄》、《鎮魂街》緊隨其後,一大波面向成年人的“全新”動畫品類,隨着國內移動互聯網的爆發席捲市場,動畫不再只屬於孩子。

那一年,全國的年輕網民認識了一家以改編頭部漫畫作品出名的動畫團隊,叫做盧恆宇和李姝潔工作室,也就是艾爾平方。這家彼時最具競爭力的二維動畫公司自然得到了資本的青睞,陸續拿到了創新工場、騰訊、梧桐樹資本的投資,動畫番劇動畫電影兩手抓,甚至開始組建三維動畫團隊。

稍早一點,初涉動漫的資本們也陸續找上了電視動畫時代堅持下來的原創三維動畫公司,《秦時明月》系列製作團隊玄機科技,《畫江湖》系列製作團隊若森數字首當其衝。基於此,他們率先在內容上實現了從電視動畫到網絡動畫的過渡,進行了動畫改編真人劇和動畫改編遊戲的開發,發展爲全流程百人大團隊,成爲後續整個行業講故事的首選素材。

做原創動畫很難,不止難在錢和人方面,這也是後來我們看到整個國產動畫行業80%以上都是改編作品的原因。但在國產網絡動畫發展初期,最大的改編素材來源於國內外熱門遊戲。早期大神們製作的遊戲同人動畫《啦啦啦德瑪西亞》系列、《我叫MT》系列、《看你妹》系列、《瘋味英雄》等等持續火爆,不少遊戲公司動了心,與動畫工作室正式合作進行原創或改編內容開發,直到現在仍是經典作品。比如,心動網絡與海岸線工作室合作了原創科幻動畫《納米核心》,像素軟件、騰訊與中影年年合作的遊戲改編動畫《勇者大冒險》,蓋婭互娛與七創社合作的原創動畫《凹凸世界》等。

從創作端來看,這一階段風格參考主流遊戲CG的“新”國產三維動畫實現了快速發展,也做到了人才的原始積累,爲後續大家互相挖人打好了基礎。對於行業來說,網絡動畫也開始從隨機掉落小短劇,變成可以半月更、周更的類似日番的穩定更新模式。

相比之下,此時的國產二維動畫創作更加集中。除了坐鎮成都的艾爾平方和做像《羅小黑戰記》這樣小而美、堅持年更的中國味兒小作品的工作室,老美影廠人1998年成立後改名的福煦影視和接日本動畫外包技藝精湛的七靈石動畫憑藉成熟的番劇創作能力,成爲後續包郵區國產二維動畫的黃埔軍校。

2013年,李豪凌執導取材於熱門網遊《英雄聯盟》的動畫作品《擼時代》順利出道,與有妖氣合作漫改動畫《饅頭日記》,而後成立Haoliners繪夢者新動畫聯盟,執導《王牌御史》、《中國驚奇先生》。2015年,上海繪界文化傳播公司成立,簡稱繪夢動畫,導演王昕加入,國產二維動畫第一大工廠開工了。與有妖氣合作《雛蜂》、與翼下之風合作《那年那兔那些事兒》、與愛奇藝合作《靈域》、與騰訊動漫合作《狐妖小紅娘》。

那時候騰訊動漫還是“動漫無界,夢想無限”的紙飛機。而“中國宅文化基地”AcFun已經經歷了第一輪動盪,搬家北京望京。bilibili喜迎新董事長陳睿,進入高速發展的正軌。各大視頻平臺的日番購買爭奪戰打得如火如荼,愛奇藝豪擲數億買下《海賊王》的獨家播放權,樂視TV、搜狐視頻動漫頻道、優酷動漫、土豆動漫、A站、B站紛紛加入新番搶購大軍,爭做動畫搞得最好的招牌平臺。

彼時的視頻平臺還沒有采購國產動畫的習慣,做了作品大家都是全網多個平臺上傳,更沒有會員付費和點擊分成一說。這就使得不少作品只上了個PV或者只出了第0集第1集,就進入了無限期鴿籠。當時的國產動畫從業者們收入並不理想,原創作品投入大,變現模式混沌。想要養活團隊,除了極少數能接到遊戲公司一包的幸運兒,多數還要靠做動畫培訓、接影視後期外包等散活兒才能餬口。

相比番劇的東拼西湊,動畫電影更是爲愛發電全靠衆籌續命。但也就是靠着一輪又一輪的衆籌,《大聖歸來》9億票房驚動天地,緊接着《大魚海棠》6億票房告訴還在觀望的資本和創業者,下場吧,觀衆確實可以爲國產非低幼向動畫買單。但做電影的團隊畢竟是少數,對於當時的動畫人來說,押寶電影等於押寶數百人幾年的青春熱血和收入,所以有製作能力,再會講“我們也有動畫電影計劃”的動畫團隊成爲資本的第一目標。

正值熱錢橫掃泛娛樂行業,相比平臺、真人劇和遊戲的大額融資,各家資本對動畫公司的投資就是個零頭,他們非常樂意出點錢來完善投資佈局,早點廉價買入,協助其完成幾輪融資,估值翻番再全身而退。

國產動漫行業升溫,一場資本驅動下的資本遊戲拉開帷幕。一時間,原來做外包的團隊嘗試走到臺前,希望通過融資掌握主動權,原來業內做獨立動畫的大佬,也揚眉吐氣成立了自己的公司。

據統計,2016年共有近40起國產動畫公司的融資事件,集中在天使輪、Pre-A輪和A輪的早期投資。繪夢動畫、中影年年、虛擬印象工作室、大千陽光等有了成熟作品的公司都位列其中。早期投資看人,一些有靈氣的小動畫工作室也拿到了啓動資金,比如做了《女生宿舍的日常》的魚肚白動畫。而玄機科技憑藉《秦時明月》、《武庚紀》等優質作品快人一步發展到B輪後,並在2017年春節後完成了騰訊的近2億人民幣戰略投資。參與《大魚海棠》、《進擊的巨人》等的全日式流程動畫公司震雷文化則在2016年上半年接受奧飛400萬元的收購,並與奧飛另一家子公司有妖氣展開合作。

趕上《大魚海棠》末班車的光線積極上岸,爲後面幾年的動畫電影大業找好產能。2015年,光線成立了彩條屋影業,投資了《昨日青空》的漫畫作者口袋巧克力漫畫工作室青空繪彩、投資了2017年出品製作了《大護法》並參與了多個二維動畫電影的好傳動畫,投資了2020年國慶上映的《姜子牙》的製作公司中傳合道,投資了吉林動畫一枝花《茶啊二中》的製作公司凝羽動畫,還投資了很快就結束合作退股了的玄機科技。

與2020年不同,行業早期影視公司、遊戲公司、視頻平臺對動畫公司的戰略投資並不多,一線基金和新興資本的財務投資佔大頭,你也說不清他們出於專業,職業,熱愛還是慈善,畢竟投資本就是個概率事件。後來,那兩年拿到融資的動畫公司有一半發展成爲了當下最具競爭力的國產動畫頂樑柱,另一半在出了一兩部不溫不火的作品甚至只出了PV後便銷聲匿跡。

但沒有人能阻擋,國產動畫在2016年的炙手可熱。在財務投資者們廣撒網了市面上幾乎所有能拿得出手的公司的同時,進入瘋狂擴張期的漫畫平臺和視頻平臺爲動畫公司打開了新的收錢大門——製作外包動畫。在有妖氣漫改動畫作品《十萬個冷笑話》、《端腦》等的初試告捷後,漫畫平臺騰訊動漫、視頻平臺愛奇藝、優酷土豆爭相投入動畫出品大軍。

不過,初涉動畫生產的他們更青睞於日本產能,並沒有給國內動畫公司太多紅利。中日合作番劇愛奇藝的《龍心戰紀》、優酷土豆的《侍靈演武:將星亂》、樂元素的《星夢手記》在2016年陸續開播,騰訊動漫則憑藉《從前有座靈劍山》、《一人之下》、《從前有座靈劍山2》、《銀之守墓人》四部大作,將“中日合作動畫”捧爲當年國產動畫的最熱噱頭,也因爲成片質量太差在2017年成了行業最具爭議的話題之一。

畢竟是初涉日本市場找代工,中國出品方只能花二流的錢,找三流的製作團隊,據瞭解,當年的中日合作動畫成本每分鐘4-7萬人民幣,是當時國內動畫產能均價的1.5-2倍。作爲冤大頭金主爸爸,中國出品方面對日本團隊有語言、文化、製作流程等多方面的代溝,無法指手畫腳,反而摩擦不斷,還有幾部中日合作動畫因此夭折,竹籃打水。

而新聞稿中常見的所謂中日合作動畫,拓展海外市場,增加變現渠道。本身作品質量就一般,在國內被粉絲狂噴,去到動畫產業更成熟的日本市場,只能花錢買地方電視臺的深夜檔播個禮貌,賺錢只能是想想。

於是面具被撕破,日本潮大敗而歸,國內動畫出品方們開始正式啓用國內動畫公司製作國產動畫,把產能外包的瑣碎也交還給動畫製作公司,他們選擇更便宜的韓國、朝鮮甚至越南代工,不作爲噱頭,甚至不需要出現在片尾的字幕中。但顯然,多數的國內動畫公司還沒準備好接下平臺的整包需求,畢竟前幾年做動畫很苦,市面上具備全流程生產能力的公司屈指可數,一場關於動畫產能的爭奪戰開始了。

有過完整作品製作經驗的動畫製作團隊成爲平臺合作的首選,包括玄機科技、繪夢動畫、中影年年、福煦影視等都陸續與平臺達成外包動畫合作。爲了保證作品的基礎質量,順便盤活IP的整體價值,平臺主導的動畫作品都以小說、漫畫改編爲主,騰訊動漫、閱文集團、愛奇藝成爲年度最佳金主爸爸。在平臺“出錢+監製+主導宣發”的模式下,動畫製作公司相對弱勢,平臺的話語權控制了整個行業的走向。

畢竟市場貧瘠,片荒當道,砸錢模式還是有效果的。《狐妖小紅娘》、《一人之下》、《血色蒼穹》成爲2017年騰訊動漫三駕馬車,時至今日依然值得稱道。最重要的是,大廠的投入快速推動了IP產業鏈開發,在UP2017上,騰訊動漫公佈了《狐妖小紅娘》、《一人之下》的手遊和真人劇立項消息,行業振奮,同期,騰訊動漫旗下動畫作品總播放量破百億,其中13部動畫播放破億。

而對於動畫製作公司來說,外包費賺的就是辛苦錢,2017年,頭部國產動畫的投入也不過千萬級。但有了平臺合作項目的背書,動畫公司的融資啓動顯然就順利多了,再加上整個行業尚處於試錯階段,原創動畫的想象空間待發掘,那一年國產動畫公司擁有了最完整的故事可講。

時至今日我依然可以將國產動畫的理想化假設倒背如流:通過接平臺外包,團隊積累了豐富的經驗,作品上線後反響極好。接下來希望融資創作原創動畫作品,通過全產業鏈開發打造國漫頂級IP,漫影遊聯動實現盈利。無論是授權費、收入分成還是衍生產品的銷售,都可以很快cover成本,實現正向循環。

接到平臺活兒的公司畢竟是少數,會說話的動畫公司都有機會分一杯羹。對標ABC頭部公司,對標ABC頭部作品,參考ABC收入模式,等比例計算估值和投資款,總之全產業鏈開發,漫影遊聯動,動畫是IP試錯的“最佳方式”這樣的邏輯絕對沒問題。

當然,後面的事實殘忍的證明,多數的原創動畫劇本差製作差人氣差,毫無全產業鏈開發的價值,甚至連出完整成片的價值都沒有。但總會有作品讓人眼前一亮,2017年,繪夢動畫創始人李豪凌執導的原創動畫《凸變英雄》在上線近2年後憑藉口碑走紅,成爲當年圈內津津樂道的原創之光。

雖然不錯的作品有機會出頭,迎來粉絲的稱讚和業內的關注,但對於國產動畫來說,變現依舊不明朗,除了靠燒投資款,只能接外包補貼家用。

此時的繪夢動畫已經是與愛奇藝、騰訊動漫、bilibili等多個平臺合作,每年上線十幾二十部漫改/小說改作品的國產二維動畫產能之王,但做原創作品的嘗試依然慎重。對於年產一兩部作品的大多數動畫公司來說,原創作品的投入風險巨大,長線高成本的產業鏈開發都是奢望。雖然平臺開始對國產動畫進行購片合作,但預算很低,百十來萬已是上品,如果是非獨播全網發的作品,沒收入不說,甚至還需要自己給網站編輯幾百幾千塊換取推薦位搞流量。國產動畫相比真人影視作品、相比日本動畫,還遠不足以吸引平臺和用戶的注意力。

百廢待興,2017年成爲國產動畫的快速萌芽期,自然也是最具希望和幹勁兒的一年。在經歷了國漫、國動的取名之爭後,3月22日,bilibili國產動畫新分區正式更名“國創”,意爲“bilibili願爲國產原創動畫和漫畫,盡綿薄之力。”同年4月7日,由視美精典制作、改編自蝴蝶藍同名小說的《全職高手》動畫登陸騰訊視頻、bilibili國創區,成爲第一部付費觀看的國產動畫作品。憑藉原作成熟的劇本和強大的粉絲號召力,加上每分鐘近7萬塊成本實現的當年國產2D動畫頂級製作水準,《全職高手》順利出圈,打破了國產2D動畫日漫風的枷鎖,提高了國產2D動畫製作質量的天花板。

更重要的是,《全職高手》嘗試的平臺會員免費看或10元購買一季動畫的付費觀看模式,爲整個行業積累了首批願意爲動畫內容買單的用戶,也爲後續平臺購片和動畫作品開通付費模式樹立了信心,時至今日這種方式依然是不少動畫作品主要的收入來源。

作爲國產動畫崛起以來唯一實現“百番大戰”的年頭,2017年的另一個轉折意義,是視頻平臺的正式加入戰場。經歷了中日合作的小試水,圍觀了漫畫平臺的代工大投入,有過真人影視運作經驗的視頻平臺們嘗試新的取巧方法。定本子,攢盤子,盯片子的全流程跟下來週期太長又麻煩,他們更喜歡撿漏,尋找市面上已有雛形的作品以投代購,或者乾脆選擇平臺播出過反饋較好的片子參與新一季的製作,用更低的成本,撒更廣的網,撈更五花八門的魚。

2017年2月,原創3D動畫《少年錦衣衛》上線後爆紅,憑藉美型的人設、甜虐的CP成爲當年最受關注的3D動畫,同時也是集柏言映畫、優酷、凱撒文化三家出品方之力,在ToB領域聲勢最強的國產動畫作品。從行業發展的角度回看,《少年錦衣衛》是新一輪原創劇本的代表作品,視頻平臺優酷參與出品,也爲整個行業進入視頻平臺驅動時代拉開了序幕。

從尋找代工發個包,到尋找作品參與投資,視頻平臺姿勢的轉變直接影響了國產動畫公司的地位,處於融資接觸期的他們迎來了估值高峯,具有製作能力,原創能力,還有賺錢能力的公司尤其金貴。一時間,“東玄機,北若森”作爲極少數能用P/E計算估值的動畫CP,成爲整個行業引以爲傲的對標公司。

打造“畫江湖”系列多部作品的老牌動畫公司若森數字,憑藉流水過億的改編遊戲、口碑尚佳的小成本真人劇,完成了多輪大額融資,創造了30億估值的國產動漫行業神話。手握《秦時明月》這個第一國漫IP,多款改編遊戲流水過億,新作《天行九歌》熱度延續,又接了騰訊系、網易系的大項目外包,現金流健康的玄機科技獲騰訊2億投資,佔股12%,估值17億。而《少年錦衣衛》的出品方柏言映畫則憑藉這一部作品,衝擊15億估值,成爲價格飆升最快的國產動畫公司。

融資消息接連不斷,但以財務投資居多,戰略投資相對較少,尤其是拿視頻平臺的錢更需要慎重。那時候的動畫公司矜持的很,視頻平臺剛剛開始加大對國產動畫的投入,參與作品出品,行業戰況尚不明朗,各家策略也極不穩定,拿了公司層面的投資則意味着攪入博弈,盲目站隊的後果是非常麻煩的,有點籌碼的公司總會猶豫再三。

但面對平臺拋出以投資作品參與出品代替購片費的橄欖枝,國產動畫公司們回應積極。不只是因爲平臺支付10%-20%的投資款降低了動畫公司單獨投資的成本和風險,平臺在推廣和宣發上的資源支持爲國產動畫帶來了新的突破。老動畫人們從電視臺幹到互聯網,內容的創作順勢而爲,但與觀衆近距離的對話他們顯然沒有經驗。所以當他們意識到互聯網時代需要自己安排好宣傳推廣資源、做好粉絲運營維護,真的要開始幹一件叫“宣發運營”的事情的時候,0經驗讓他們措手不及,少則幾十萬多則上百萬的投入也增加了動畫的成本負擔,視頻平臺的參與簡直是雪中送炭。

不過,存量作品畢竟還是少數,遠不足以滿足平臺搶灘國產動畫用戶的時長儲備需求,作品的質量也是隨機掉落,視頻平臺們開始着急了,他們開始購片自制兩手抓,根據平臺用戶結構,分等級進行作品投入規劃。2018年,騰訊視頻正式發力,打造每分鐘成本10萬+天價標杆作品《魔道祖師》、《斗羅大陸》,刷新國內2D、3D動畫品質天花板,坐實第一國漫平臺。同時與閱文集團聯合出品《鬥破蒼穹》、《星辰變》等小說改編作品,與《非人哉》、《快把我哥帶走》等多部漫改動畫保持獨播合作。2018年10月25日,騰訊與bilibili達成戰略合作,條件許可下互相開放片庫。

相比騰訊視頻的志在必得,愛奇藝選擇穩紮穩打,走一條適合自己生態的動畫內容創作路線。一方面選擇偏大衆可接受的動畫作品參與投資或者上線播放,一方面深度參與開發了《萬古仙穹》、《四海鯨騎》等小說改編動畫作品。

剛啓動一年多的bilibili國創區尚在摸索,平臺優質的二次元用戶成爲其吸引動畫公司交涉的籌碼,與騰訊動漫的深度合作保證了其頭部動畫番劇的穩定更新,《狐妖小紅娘》、《一人之下》都曾是bilibili國創區的當家花旦,再加上全網分發作品的入駐和低價購買的老番,整個分區的內容也算是逐漸填充了起來。而另一邊,AcFun終於堅持不住了,沒有機會參與到國產動畫的發展進程中,2018年6月賣身快手,土妞回家了。

就好像是一場夢,視頻平臺光速入局,豪擲重金,然後很快進入了佛系時代。動畫公司成爲資本和平臺爭搶的對象,然後迅速跌入谷底。從大衆更關注的動畫電影市場來看,2017年開始,7月光線傳媒、好傳動畫出品的《大護法》、追光動畫出品的《阿唐奇遇》,2018年4月追光動畫出品的《貓與桃花源》,2018年10月光線出品的《昨日青空》幾部動畫電影接連折戟,《十萬個冷笑話2》、《風語咒》票房也僅僅過億,遠不復《大聖》、《大魚》當年的輝煌。

整個行業迅速降溫,原本可以靠畫餅搞錢爭取時間做動畫的公司們瞬間被逼入生存邊緣,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在國產動畫身上表現的尤爲殘忍。即使是斥資過億的頭部IP《狐妖小紅娘》、《一人之下》,也依然很難爲騰訊動漫創造收入,如何靠動畫本身賺錢成爲2018年下半年大家討論最多的話題。

有一些公司找到了Cover成本的方式,可以堅持下去迎接國產動畫行業下半場的挑戰。比如超神影業的《雄兵連》通過在騰訊視頻獨播的付費觀看分成收入覆蓋成本,七創社的《凹凸世界》通過售賣衍生產品基本實現單作品成本回收,分子互動的《非人哉》通過新媒體廣告和衍生品授權等方式取得盈利。

還有一些團隊另闢蹊徑,從畫風、時長、IP來源等垂類突圍。比如低成本原創作品《刺客伍六七》憑藉獨特的畫風、配音和不錯的故事成爲2018年新爆款;《非人哉》、《Gon的旱獺》、《快把我哥帶走》、《我家大師兄腦子有坑》、《請喫紅小豆吧!》等片子開創了國產動畫的高性價比泡麪番時代,短小精悍又各具特色;《劍網3:俠肝義膽沈劍心》、《陰陽師·平安物語》、《峽谷重案組》等改編自遊戲大IP的番外動畫也備受粉絲青睞。

2017年到2018年的觀衆體驗到了國產動畫在第一波燒錢後的百花齊放,時常爲到底2D牛還是3D牛的深奧話題喋喋不休,很少關注到表面光鮮的行業背後的艱難。2018年下半年,柏言映畫資金鍊斷裂,相繼爆出欠薪、欠製作費、破產等負面,明星IP《少年錦衣衛》則因爲版權分割複雜無人接盤,片中幾對CP再無發糖之日。

眼看他高樓起,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牆倒衆人推,一時間柏言映畫的窘境傳遍動畫圈,《少年錦衣衛》的崩塌給了行業一記重錘。但不可否認的是,2017年這部作品的出現爲國產原創網絡動畫開了個好頭,直到三年後的今天依然鮮有作品比肩其當年的熱度和口碑。此一時,彼一時,惋惜歸惋惜,《少年錦衣衛》事件也重創了優酷在動畫業務上的信心。自此,優酷轉向少兒動畫,退出與愛奇藝、騰訊、bilibili的國產動畫爭奪戰。

平臺的氣焰此消彼長,作爲更有錢有資源的一方,他們與產能的博弈一直在持續。最開始平臺缺內容,動畫公司缺錢,平臺給一筆錢找代工做動畫成爲爸爸,萬人敬仰。光做代工顯然無出頭之日,理智的動畫公司們開始要求以部分製作費抵版權份額共同投資,加入出品方分一杯羹,取得名聲和深度參與非製作流程的機會。

積累了全套經驗的動畫公司們明白製作對於作品後續開發的重要性,而平臺畫了餅能按時出片的公司並不多見,甚至有項目幹着幹着連公司一起陣亡。優勝劣汰之後,手握產能的動畫公司開始掌控主導權,製作費水漲船高,從2017年到2019年頭部動畫作品的投資成本翻了三四倍,平臺只支付代工費和版權份額在優質產能面前毫無競爭力,一家公司每年出片的分鐘數又非常有限,所以平臺們開始用所謂的戰略投資鎖定公司產能,強迫動畫公司戰隊,以換取更多出片的機會。

好像每個行業都有那種幾年一個週期的返祖行爲。2018年10月騰訊成立PCG結束內耗,同時大幅縮減了動畫方面的預算,其他平臺也陸續有架構和策略方面的調整,整個行業又窮了起來。另一方面,市面上有產能的動畫公司早就被排他協議瓜分的差不多了,所以平臺們又重新回到了最初的投資項目找公司外包,自制內容比例攀升。由投資關係連帶的產能綁定也心照不宣的被打破,更多合作模式開始出現。畢竟真的按照股東走,每個平臺的作品風格就會過於固定,每個公司的現金流只能依靠平臺賬期和對接人心情,在一棵樹上吊死,風險太大,搞不好就雙輸。

bilibili顯得姍姍來遲,在圍觀了騰訊系的大張旗鼓,優酷的偃旗息鼓,和愛奇藝的細水長流後,才正式加入戰場。2017年到2018年間,bilibili陸續投資了20餘家動畫製作公司,低調成爲行業最大接盤俠。得益於其當年還是個有着高質量的二次元用戶加持的垂直社區,站隊優愛騰的動畫公司們纔有機會同時取得bilibili的投資。

十來個億砸出去不虧,bilibili給自己的國創區打好了地基,開啓了國產網絡動畫的後bilibili時代。買下晉江《天官賜福》、《天寶伏妖錄》等幾十部小說作品,與每家投資的動畫公司合作項目,bilibili在2018年、2019年連開兩年“Made By Bilibili”國創發佈會,每次官宣20多部新作,還與繪夢動畫成立了“哆啦B夢”,睿總更是多次在公開場合爲國產動畫正名,向市場強調着bilibili做好國創的決心。

雄赳赳氣昂昂,但bilibili救不了國產動畫。很快,國漫崛起成爲了國漫仰臥起坐,那些投資故事中看似可以掙錢的模式,經過嘗試都被驗證了不太靠譜,即使是同一家公司在一部作品上賺了錢,也還是很難把成功複製到下一部作品上,求生存再次成爲動畫公司們的主要命題。

平臺開始利用自己商務部門的優勢,爲國產動畫創造品牌合作的機會,低則三五十萬,高則三五百萬,貼片廣告成爲各家自制項目的標配。也有公司選擇抱團取暖,全流程能直接對接平臺的動畫公司們紛紛佈局各環節小製作團隊,形成產能集團,藉以提高出片的效率創造更多接新活兒的機會。還有一些公司找到了新的甲方爸爸,整個二次元圈大概只剩遊戲公司比較有錢有閒,近兩年改編自《陰陽師》、《王者榮耀》、《崩壞3》、《少女前線》、《劍網3》等熱門遊戲的動畫陸續上線,成爲不愁掙錢的一股動畫清流。

當然也有一些操作比較匪夷所思。比如有覺得翅膀硬了的動畫大佬出走,靠着老東家的光環拉一筆投資,從原來的動畫環節、美術環節的導演崗位躍升出品人+製片人+導演+編劇,夢想自己做出超越過往的神作,最後多半斷更撲街,後繼無片,做動畫從來不是一個人的戰鬥。

還有一些大神爲國產動畫打造了新的故事,去戛納,去日本,去美國,文化自信,國漫出海,外國網友怎麼看?妙啊,作品不怎麼樣放在國內市場都不溫不火,拿去國際競爭,自掏腰包買個錄像廳播一下,買個電視臺深夜檔播一下,在咖啡館門前擺個易拉寶拍個照,拿點小號翻牆當水軍,就成了衝出亞洲走向世界。可是現在還能在動畫行業裏花錢的老饕,有幾個會被這種唬人的把戲騙了呢?就像個笑話,自嗨空歡喜。

國產動畫人心態崩了,繼2016年《大魚海棠》後的幾年裏,他們對國產動畫電影的態度從自我感動到極度自卑,票房破億成了可以舉行業歡慶刷爆朋友圈的喜訊。但那部做的很棒票房破了億還是虧了錢的《風語咒》成爲了壓垮當年最貴國產動畫公司若森數字的最後一根稻草,2019年底,若森數字裁員近80%,“畫江湖”漸隱江湖。

人類通常只從歷史中吸取1%的教訓,而其他99%用來喫瓜。掙不了錢是事兒,花錢如流水事兒更大,2020年了,因爲公司內部流程導致的動畫難產、屢次返修、質量不穩定等問題依然是行業最大的絆腳石。以前說國產動畫都是鴿子,動畫公司咕咕咕,粉絲們笑着說動畫人也笑着應和。現在他們的笑不出來,甚至還想哭,內耗太嚴重了,大家都着急。

但國產動畫又很難被打垮,即使2019年動態漫畫趾高氣揚,一度想要暴擊動畫市場;即使《狐妖小紅娘》、《一人之下》這兩部騰訊動漫準備了三四年的精緻換皮漫改遊戲上線後沒多久就掉出排行榜,沒能成爲遊戲拯救動漫IP的驚世之作;即使還有很多二次元遊戲高調上線,低調退市,損了IP被罵的體無完膚。

我們看到了動畫公司們在根據團隊的實際情況,開拓着新的機會。以前的步子跨得太大了,不如迴歸內容,找準自己在行業的獨特位置。動畫製作的質與量開始分割,分別側重。有的公司成爲了量產工廠,保持3-4部年番的周更甚至週二更,雖然因爲質量太差成爲粉絲口中的反面教材,但跑數據湊作品混收入效果甚佳,甘作國產動畫的墊底標兵。有的公司具備創作爆款作品的潛力,他們選擇精品化探索,與平臺強強聯合,每年或者每半年推出1-2部A級以上作品。還有一些公司押寶網絡大電影,循着前兩年真人劇的模式,在平臺進行新收入的開拓。

平臺之間基本休戰,真人劇太難做了,大家都面臨了內容瓶頸,動畫市場還小,悶頭做事兒還有機會。騰訊系合併之後2D、3D兩手抓,頭部小說、頭部漫畫都有了更清晰的開發模式。但很遺憾的是,除了《斗羅大陸》這部年番熱度依舊,已經出來的頭部作品續作顯得後勁兒不足,新的爆款作品更是幾乎沒有。備受期待的《一人之下3》無法被國漫打戲元年拯救,《狐妖小紅娘》也隨着劇情進入原作熱度下滑的篇章,逐漸成爲情懷。

優酷不甘心,總想在國產動畫上再搏一搏,搞定了老合作方玄機科技《秦時明月之滄海橫流》的獨播權,又參與出品了中影年年的新作《芯覺》,但一部兩部作品顯然無法填補優酷在國產網絡動畫快速發展期掉隊的空白。有意思的是,柏言映畫的CEO陳柏言近期出現在了優酷的線下活動場子,不知道有生之年是否有機會看到2018年4月柏言映畫杭漫發佈會上設定驚豔的《魁戲樓》。

bilibili在動畫業務上早已碾壓優酷,但距離騰訊視頻還總差那麼一步,沒有出圈爆款動畫作品。二次元屬性太強這一B站最大的優勢逐漸被消耗,國產動畫對泛娛樂用戶的需求不斷增長,bilibili與其他平臺的用戶體量尚有差距。而從作品角度講,bilibili太像動畫圈的自己人,再火的動畫都是小規模的突破,《仙王的日常生活》、《元龍》創造了bilibili平臺的不少數據新紀錄,但其與騰訊視頻的頭部作品《魔道祖師》、《斗羅大陸》等的國民度無法相比。bilibili最出圈的作品《鎮魂街2》並沒取得理想的效果,即將上線的《天官賜福》能否複製《魔道祖師》的成功呢?

平臺和產能的關係十分微妙,整合似乎是下一步必走的棋,2020年,騰訊收購《西行紀》出品製作方百漫文化。籌備了一年多的bilibili收購繪夢動畫也在近期開始股權變更。抖音、快手、西瓜視頻這些短視頻平臺覬覦着國產動畫的動向,不知會否花錢掀起下一輪風浪。

但總歸是有些好消息的,2019年動畫電影《白蛇:緣起》給了追光動畫新的希望,《哪吒之魔童降世》50億票房振奮人心,2020年《姜子牙》15億票房刷新國產動畫電影票房增長記錄。國產動畫番劇也在今年陸續王炸,bilibili《仙王的日常生活》、《元龍》、《靈籠》提高平臺數據天花板,騰訊視頻《斗羅大陸之星斗獻祭》高燃開篇、《全職高手第二季》情懷迴歸。玄機科技的《秦時明月之滄海橫流》也不負衆望開播。另外,2020年9月玄機科技改制股份有限公司,去年收入2億,上市將近,期待國產網絡動畫第一股。

所以我們看國產動畫,就像小學初中時候的班主任,每每嘴裏說着“你們是我帶過的最差的一屆”,卻依然傾己所愛,選擇支持、信任和維護。即使有時候行業艱辛,不賺錢,作品少,還總有魚龍混雜的攪局者,即使我們一次一次爲國漫崛起而感動興奮,爲國漫寒冬而惋惜焦慮。回顧歷史長河,我們是旁觀者更是參與者,每一部振奮人心的作品或許渺小,但每一步都是爲前進着的國產動畫行業點亮一盞燈,燈光背後,有中國動畫人堅定的目光。

多幸運,國產動畫從未被打倒,他不相信眼淚,卻給了我們前行的勇氣。

更多精彩內容,關注鈦媒體微信號(ID:taimeiti),或者下載鈦媒體App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