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古人的“內聖外王”之道到底是什麼樣的?

“內聖外王”一詞最早出自《莊子·天下篇》:“天下大亂,賢聖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 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衆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 。雖然,不該不遍,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察古人 之全。寡能備於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是故內聖外王之道,暗而不 明,鬱而不發,天下之人各爲其所欲焉以自爲方。悲夫!百家往而不 反,必不合矣!後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 將爲天下裂。”

《天下》篇的作者指出:天下大亂的時候,賢聖不能明察,道德規範不能統一,天下的學者多是各得一偏而自以爲是。就像耳口鼻都有它的知覺功能,而不能相互通用。就像百家衆技一樣,都有所長,時有所用。即使如此,但不完備又不普遍,是看問題片面的人。分割天地的完美,離析萬物的常理,分割古人道術的全體,很少具備天地的純美,不能相稱於神明的包容。所以內聖外王的道理,幽暗不明,抑鬱不發,天下的人各自盡所欲而自以爲方術。可悲啊!百家皆各盡迷途而不知返,也就不能合於大道了!後世的學者,不幸在於不能看到天地的純美,不能看到古人道術的全貌,將要爲天下所割裂。

那麼,古人的“內聖外王”之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天下篇》說:“古之所謂道術者,果惡乎在?曰:‘無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聖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

古時候的“道術”“無乎不在”,遍佈於萬事萬物之中,是貫穿宇宙萬物的“一”,並且具有強大的作用,賦予自然以靈妙、人類以睿智。而聖之所以“生”,王之所以“成”,是因爲他們都領悟了這個“道術”。

古代的聖哲運用“內聖外王”之道,使得天下的治理呈現出盛況,他們將這套道術表露在“數度”(即禮樂制度方面)中,舊有的法規和世代相傳的史書還多有記載,而對這些法規制度繼承最全面的要算儒家。可是在《天下》篇的作者看來,儒士們只對這些記錄下來的“數度”進行了學習和傳承,雖然他們非常精通《詩》《書》《禮》《樂》,對各項法規制度如數家珍,但他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對這些法規制度背後的含義並不知曉,也就是說,他們並未掌握“內聖外王”之道。

既然儒家只獲得了古代聖哲“內聖外王”之道的“一察”,爲什麼後世儒家會如此標榜“內聖外王”之道呢?顯然,後來的儒家不只是在“數度”方面傳承了“內聖外王”之道,也在義理方面進行了發展,不僅僅是“照着講”,也是“接着講”。

《天下》篇的作者顯然是站在道家的立場去看待儒家,只看到了儒士們傳承典籍和禮樂制度方面的工作,而沒有看到他們的創造性發揮。實際上,先秦儒家不只是古代文化的守護者,也是新文化的創造者,他們會基於當時的社會情形,對古代文化進行不同程度的深化和延伸,從而開創新的理論和思想,儒家的“內聖外王”思想就是在這種情形下逐漸發展和完善的。

早在孔子之時,“接着講”就開始了,雖然孔子說自己“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但他並不死守古書、僵硬照搬,而是對三代典籍進行整理,刪詩書、定禮樂。孔子在倡導恢復周禮的同時,還對其進行了人文主義的昇華。

面對禮崩樂壞的社會,孔子以重建普遍秩序爲己任,但他並非單純依照傳統,而是有所反思:周禮爲什麼會動搖和失效?人們爲什麼要遵守禮?禮的實質是什麼?在以前,人們普遍認爲“禮”以天道爲依據,所以“禮”是固定的、不可更改的。而孔子認爲,一切禮儀制度,都以正當性爲基礎,由此,孔子攝“禮”歸“義”,“義”纔是“禮”的實質,“禮”是“義”的表現,一切秩序的具體內容,都可依照“義”而改變,而不必拘泥於傳統。那麼,人爲什麼會求正當性呢?是因爲人能立“公心”。從私心,是求利;從公心,則是求義。孔子認爲,周禮之所以動搖和失效,根源就在於人心出了問題。因此,想要重建秩序,不能只去修改禮制,還要從人心上着手,通過人心的改善實現社會的和諧有序。於是,“仁”這一觀念便應運而生。孔子的“仁”並不是虛無縹緲的東西,而是順應人性、在日常生活的實踐,從愛自己的親人開始,逐漸擴大,到愛周邊的人,到泛愛衆,可以說,“仁”正是內聖的核心所在。

如何才能改善人心、讓人人都具備仁心呢?孔子認爲,統治者要首先具備仁心、做好榜樣,“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其次,統治者要實行德治,用道德和禮制引導老百姓,這樣老百姓纔會有羞恥之心,不會去做違背道德和禮制的事情。而如果不實行德治,採用嚴苛的政令和刑罰,老百姓不僅沒有廉恥心,還會想方設法鑽政令的空子,人心反而會越來越壞。

孔子提出改善人心的方法,用一句話概括,就是“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修己”其實就是內聖,而“安人”“安百姓”則是外王,只有從“修己”出發,提升德行修養,才能實現“安人”“安百姓”的外王事功。

在孔子這裏,內聖只是外王的必然條件,不是充分條件,內聖並不一定開出外王。孔子相信,個體通過努力可以成爲仁人君子,達到內聖的境界,可是,外在事功的成敗得失則受很多客觀條件的限制,因此,孔子也有“知命”的思想。

孟子承孔子之緒,對“仁”的思想做了深化和拓展。孟子沿着孔子“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的思路,將“仁”的思想向外延伸至社會政治的實踐層面,建立了施行仁政的“王道學說”。“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乎掌上。”孟子以“性善說”作爲理論基礎,認爲君王也有憐憫體恤別人的心,如果將此心推及政令方面,那麼,治理天下就易如反掌。具體怎麼做呢?孟子提出了“推恩”之法:“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無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善推其所爲而已矣。”孟子說,古代的賢明君主之所以遠遠超過一般人,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善於施行“推恩”之法罷了。可以說,以“推恩”來踐行的“王道學說”正是孟子關於外王思想的體現。

孟子的“性善說”和“王道學說”使得“內聖外王”之道得到拓展,“性善說”爲內聖提供了一個讓人安心定志的理論基礎,“王道學說”則爲外王設計了一個面向現實的操作方案。

“內聖外王”之道在荀子這裏,又有了發展。當時諸侯之間的戰亂愈加頻繁,兼併統一的趨勢十分明顯,在這種社會形勢下,荀子便將學說的重點放在了“外王”上。於是,他深挖孔子的禮治思想,對其進行發揮,並在禮治的基礎上倡導法治,提出了禮法並重的創見。

爲什麼社會需要禮治呢?荀子認爲,“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生而有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人之性表現爲各種自然慾望,比如好利、疾惡、好聲色等,如果順從人的本性,放縱人的慾望,則必然會生出爭奪、殘賊、淫亂,從而忠信消亡、禮義不存、社會不寧。因此,必須藉助禮節制人的慾望、規範人的行爲,這樣人們纔會生出辭讓、忠信之心,社會也會趨於安定太平。那爲什麼還要援法入禮呢?這是因爲,如果只有禮治,沒有法治,那麼禮治就會形同虛設,禮崩樂壞的場景還會上演。所以,爲了保證禮治的順利實施,必須同時重視法治,禮治與法治缺一不可。

與孔子重視德治不同,荀子認爲,治理國家,不僅要用道德和禮制引導老百姓,還要用政令和刑法整頓老百姓,如此,禮治纔會取得成效。荀子並沒有將禮治與法治對立開來,而是巧妙地將二者統一起來,相互協調治理社會。

荀子從社會現實出發,提出的這一“隆禮重法”思想充分體現了他的外王思想,同時也使得“內聖外王”之道在政治的實踐過程中更加可行。

最後,儒家經典著作《大學》對先秦儒家的“內聖外王”思想進行了總結,將其昇華成了一個比較完善的體系。

《大學》開篇便提綱挈領:“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這個“大學之道”,也可以說是“內聖外王”之道,有三個綱領:“明明德”“親民”“止於至善”。“大學之道”不僅是個人德行涵養的完善,還必須將自身之德推己及人,達到至善的境界。那如何做到“三綱領”呢?具體落實在“八條目”上——“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其中,前五個條目可以說是內聖之道,而後三個條目則是外王之道,中間的“修身”將二者完美銜接。這個過程清晰地指出了“內聖外王”之道的實現途徑,個人通過“格物、致知、誠意、正心”,達到完善的德行涵養,從而通向內聖境界。但把身修好並不是終極目的,“修身”的目的是“齊家、治國、平天下”,是建立外王功業。而外王功業的建立則必須以“修身”爲基礎。所以《大學》說:“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爲本。”

由此看出,在《大學》闡述的“內聖外王”思想體系中,內聖是最根本。也可以說,內聖是體,外王是用,“止於至善”則是“內聖外王”思想的最高追求。到了宋代,“內聖外王”一詞才正式被儒家使用,自此以後,“內聖外王”便逐漸成了儒家的主要思想。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