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23年,汉匈漠南之战。

卫青率领十万大汉铁骑,浩浩荡荡杀向匈奴总部。相比八十年前的白登之围,刘彻有资格说声汉朝不高兴。

这是第一次单挑匈奴主力,部分士兵心里忐忑不安。没有可以参考的成功案例,摸石头过河容易沦为炮灰。

苏建上台进行现身说法:我以前只是个普通校尉,跟随大将军征战三年就飙升右将军,相信你们也可以...

所有目光逐渐汇聚,射向神一般存在的大将军。卫青有种前所未有的灼热感,面色平静却在心底默默哀叹。

很想把你们活着带回家,但是我做不到...

前将军赵信!后将军李广!右将军苏建!左将军公孙贺!中将军公孙敖!强弩将军李沮!出列!

集结汉朝名将的战队,打的草原死对头紧急搬家。年仅17岁的霍去病,首次出场就逮住单于的三舅二大爷。

一批批俘虏和战利品送往朝廷,一份份盖章的侯爵名单飘向边关,现场兑奖机制掩埋掉倒在飞箭下的炮灰。

有人抱着奖杯欣喜若狂,有人收到罚单黯然神伤。

霍去病团队斩首两千,马儿都分配到精品草料。李广和公孙敖蹲在墙角反省,苏建还被关进囚车押送京城。

他和赵信撞见匈奴主力,老赵一枪没放就跪地投降。老苏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孤身逃回汉营接受组织处理。

卫青:建当云何?周霸: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军正闳:建以数千当单于数万,力战一日余,士皆不敢有二心。长史安:自归而斩之,是示后无反意也,不当斩。

卫青看着浑身血迹的苏建,面色平静的毫无波澜,派人押往京城由皇帝决断(不敢擅诛于境外,天子自裁之)。

大将军能够殊荣终老,正是得益于这份平静。

汉武大帝日理万机,没工夫处理鸡毛小事。

有关部门经过开会讨论,给当事人提供两种选择:要么依法处斩,要么依法拿钱买命(失军当斩,赎为庶人)。

刘彻天生适合做领导人,左手倒右手的技艺炉火纯青。发放大额福利时毫不心疼,借机回收还要算上利息。

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苏建躺在炕上长吁短叹,提前退休也不知道干点啥。出门总会看见一堆老大爷,蹲在马路边畅谈国际形势。

人一旦上年纪,精力衰退很难专心做实事。通过甩嘴皮子获得极大快感,堪称是为数不多的晚年娱乐项目。

据路边社报道,朝廷发生一些列人事变动。

李广迷途,羞于出庭受审而拔刀自刎。张骞迟到,吐出博望侯爵位保住性命。公孙敖战败,卖完家产刚好够交赎金。(见秦岭一白.李广张骞篇)

看到这些老伙计的结局,苏建忽然觉得自己不算惨,还得出人生经验:不要老往上看,向下看就会很快乐。

苏建拥有快乐的资格,因为三个儿子全在宫里上班。

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

苏家兄弟依仗父亲的战功,不用通过察举制就当上公务员,还是皇帝身边的侍从(少以父任,兄弟并为郎)。

苏建就像耗光燃料的火箭,再也没有力气推动儿子。既然已经送入运行轨道,接下来就让他们去自我运动。

至少,不用从事高风险类的打仗工作。

苏武在家排行老二,部门开会也坐在第二排。要是丢进八街九陌的闹市区,立刻融化在人堆里毫无辨识度。

苏建到处凑钱赎命时,苏武才刚刚参加工作。家庭状况直接从中产掉进赤贫,这让热血青年感到非常不爽。

苏武:死战到底也有罪呀?苏建:毕竟是打败仗了。苏武:赵信投降反而吃香喝辣。苏建:人家原本就是匈奴。苏武:爹,你当时想过投降吗?苏建:我投降?那你们怎么办!苏武:我是说有没有害怕。苏建:我害怕兄弟们死不瞑目。苏武:什么意思?苏建:别问了,这里才是咱家。

时间总会冲淡一切,同事们渐渐失去八卦的乐趣。直到有位年轻人前来报道,又拉开新一轮的嚼舌根活动。

他叫李陵,飞将军李广的孙子。

向下看使人快乐,李陵没有快乐的资格。

爷爷悲愤自尽,朝廷连花圈都没送。父亲英年早逝,自己出生前就死了。二叔壮年暴毙,死的比爷爷还要早。三叔打伤卫青,被霍去病暗箭射死。李家血脉,只剩下他这颗独苗。

李陵每天准时上下班,遇见领导也没心情打招呼。他的工资全用来买健身器械,时刻准备着洗刷家族屈辱。

因为父辈的遭遇相似,李陵和苏武有些共同话题。他俩隔三差五喝酒吹牛,借着酒劲释放内心压抑的苦楚。

苏武酒品还行,李陵动不动哭的像个孩子。

他不知如何安慰小兄弟,只能端起酒杯鲸吞龙吸。一股辣喉感从口腔流进体内,苏武的五脏六腑跟着燃烧。

老爹历经过山车般的起落,可以享受岁月静好的安宁。他作为血气方刚的五好青年,怎么总能盯着下面看。

苏武走过最远的路,还是从家里到单位的距离。和他同年出生的霍去病,已经成为大汉帝国最闪耀的将星。

往上看果然很痛苦,友谊的小船还说翻就翻。李陵遇见苏武再也不打招呼,因为苏建被派到代郡担任太守。

苏武望着那个孤独的身影,喏喏道:李陵,你还有朋友吗?

苏武拿出十二分的工作热情,终于被调去栘中厩养马(稍迁至栘中厩监)。

他的年收入涨到六百石,月底不用再向老爹要钱,还能摸着御马感慨:你们这帮牲口,伙食标准比我还高。

置身于轰轰烈烈的大时代,卫霍在漠北草原封狼居胥,路博德征讨南越威震九郡,董仲舒提笔编修大一统。

汉帝国的实力迅速抬升,每个岗位好像都充满机会。领导屡次强调螺丝钉精神,将打扫马圈吹的无比神圣。

没有咱们培育的优良种马,他们骑着骡子去冲锋啊!

领导讲话总能鼓舞人心,苏武坚持每天梳马毛、拍马屁。十几年来埋头工作,让他沦落为栘中厩的老员工。

但凡有点关系的同事,相继托人借调进中枢部门。苏武安顿完父亲的丧事,继续拿着出库单在马厩转圈圈。

平凡的工作岗位,怎么才算不平凡的业绩?那些无处安放的热血雄心,终究因找不到释放通道而逐渐冷却。

一轮明月高悬在马厩上空,静静注视着前途暗淡的苏武。

公元前100年,匈奴申请和汉朝建交。

且鞮侯单于刚刚即位,害怕大汉铁骑跑来道喜。他主动释放集中营里的汉使,还托人带个话:汉天子我丈人行也。

汉武大帝翻开账本,已有十几批汉使下落不明。按照礼尚往来原则,关在长安城吃牢饭的匈奴使团也不少。

谁送这些吃货回家呢?这是个问题!

张骞打通西域,堪称凿空之功。卫霍荡平漠北,并列司马之位。人们只会仰望第一名。没有人会记住第二名。

第一名们合力拔高阈值,让汉帝国的光焰威烈冲天。后来者即便做出爆单业绩,相较之下也显得黯淡无光。

从百废待兴到繁荣昌盛,各行业都在不断完善堵漏。时代福利覆盖至边边角角,日渐消磨后来者的进取心。

有人开始抱怨缺少机会,其实觉得回报不够丰厚。如果置身于第一名的生死困境,他们却又没有那份魄力。

当释放通道开启时,众人纷纷低头盯着脚底板。

匈奴被打怕了,出差只是送文件。这么点小事情,我是看不上做的万一对方犯病,咱得留在草原过年。被扣押五年的哥们,叫啥名字来着?...

到点下班,听说秦岭一白新开的蜜坊不错。

栘中厩的灯亮着,苏武坐在桌前发呆。

二十五年前,他和一群少年在城门口玩耍。两位衣衫褴褛的男人走过来,高举着光秃秃的木棍失声痛哭。

城门守卫只问清几句话,拨开围观群众撒腿跑向皇宫,一边跑还一边大喊道:他们还活着!他们回来了!

那根木棍,是汉使张骞的符节。

十三年生死存亡,小郎官升任太中大夫。丝路上驼铃悠扬,西域诸国铭念博望侯。

一旦打开记忆的闸门,思绪犹如洪水般倾泻而出。父亲的长吁短叹、李陵的清冷孤傲争相交替浮现在眼前。

想起年轻时喝酒吹牛,苏武不由得哑然苦笑。他几乎被生活磨平棱角,好像和记忆中的自己不是同一个人。

成熟,意味着趋于平淡。平淡,代表丧失不甘心。不甘心,才是生命的脉搏。自然界的成熟,就是凋零。

苏武盯着桌上的招募文件,眼神逐渐变得炙热闪耀。他已经年过四十,很难再等到下一张释放通道的门票。

苏武扬起头颅往上看,我去!

数日之后,汉朝使团踏出长安。

苏武带领百余位随从,稀稀拉拉奔向匈奴总部。张胜和常惠担任副队长,负责看管刘彻送给单于的慰问品。

且鞮侯予以隆重接待,重申汉匈双边友好关系。见到汉朝皇帝赏赐的巨额福利,恍惚间好像搞错主宾坐次。

单于将赠品误当成贡品,还以为是汉朝借机求和(既至匈奴,置币遗单于。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

甲方和乙方只差一个字,精神待遇却相差好几个层级。

单于懊悔自己当时没绷住,瞅见汉朝使团就来气。他带着亲信出门打猎散心,临走前让苏武没事赶紧回家。

这帮临时组建的官方使团,没有强烈谴责的涉外经验。苏武只能带头收拾行李,免得被单于派兵驱逐出境。

老天要让他名留青史,回家之路必定九死一生。

从古至今,投降是个技术活。

虞常投降匈奴,日子过成低保户。

卫律投降匈奴,摇身混成丁灵王。

虞常做梦都想重返汉朝,但是需要纳投名状。他和缑王准备颠覆草原政权,还将这个大胆的想法告诉张胜。

张胜是老虞投降前的酒友,听完简单粗暴的策划方案,并没有向一把手苏武做汇报,便私自送来启动资金。

虞常:汉朝皇帝怨恨卫律,我可以杀掉他。张胜:很好。虞常:母亲和弟弟在汉朝,希望得到优待。张胜:没问题。虞常:我还要绑架单于老娘,咱们一起归汉。张胜:干得漂亮!张胜许之,以货物与常。

老虞正给部下做战前培训,有人悄悄溜出去投降。他们还没制定出接头暗号,就让阏氏的亲兵队堵在屋里。

缑王等造反成员悉数战死,虞常被生擒后关进大牢。张胜听说好友还活着,担心他为争取减刑而供出自己。

老张终于想起苏武是领导,噼里啪啦说完事情的前因后果。贪功劳可以个人独吞,背黑锅最好能人人有份。

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见犯乃死,重负国。

苏武拔剑自杀,被常惠紧急拦下。

这位管理马厩的中年男人,一路上都在怀疑自己的冲动。敦厚坚毅肯吃苦的品行,好像管理不好外交使团。

他的威严镇不住二把手,应激反应只会自证清白。他愿意为汉朝荣誉去死,却忽略团长身上所肩负的重任。

众人心怀侥幸之时,虞常被打的供出张胜。

单于气得要送汉使喂狼,左伊认为战场打不过汉朝,可以在精神上羞辱(即谋单于,何以复加?宜皆降之)。

卫律被派去审问汉朝使团,给他们挨个轮流录口供,苏武朝着部下吼道: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

他抽出佩刀直接抹脖子,伤口喷出的鲜血染红地面。匈奴和汉使们全都惊呆了,随即手忙脚乱的止血救命。

审讯现场差点搞出人命,单于得知后感觉非常有趣。先让苏武回到住处安心养伤,张胜滚去牢里深刻反省。

武气绝,半日复息。惠等哭,舆归营。

苏武捡回半条命,受邀参加老虞的公审大会。

卫律宣读完谋反罪状,当场拔刀砍掉虞常的脑袋,然后说道: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

张胜看见缓缓抬起的屠刀,回国报喜的豪情立刻烟消云散,慌忙跪倒在地请求投降(举剑欲击之,胜请降)。

卫律对表演效果很满意,拎着大宝剑一步步走向苏武。

律曰:副有罪,当相坐。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连坐?律曰:律前负汉归匈奴,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武不应。律曰:今不听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武不应。律曰:你聋了还是哑了?倒是说句话呀!武曰: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卫律提着剑感觉下不了台,怒而指向百余位汉朝使者:想活命就跪下,站着的统统砍头。

一起雄赳赳迈出汉关的使臣,在生死面前变得形同陌路。有人傲气冲天岿然不动,有人将头颅深深扎进裤裆。

卫律写完结案报告,将苏武等人交给单于处理,他也很想见识领导的整人手段(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

且鞮侯单于,想起自己熬的那只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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