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問長征期間哪一場戰鬥歷時最長、規模最大、戰鬥最激烈、損失最慘重、結果也最爲輝煌,熟知這段歷史人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湘江戰役。

湘江戰役,我軍與優勢之敵拼死血戰,最終撕開了敵重兵設防的封鎖線,粉碎了蔣介石圍殲紅軍於湘江以東的企圖,但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紅5軍團和少共國際師損失過半,8軍團損失更爲慘重,34師被敵人重重包圍,全體指戰員浴血奮戰,直到彈盡糧絕,絕大部分同志壯烈犧牲。而渡過湘江後,中央紅軍和軍委兩縱隊已由出發時的8.6萬人銳減到3萬人。

曾參加過湘江戰役的老紅軍劉華連在七十年後回憶起這一段,眼睛一陣混濁,淚水泛滿眼眶,悲涼萬分地說,湘江戰役慘啊!戰士的遺體浮在江面上,江水都成了紅色。過湘江時,浮橋已被敵人炸斷,人家往上衝我也衝,前面倒下去,後面接着上,怕也沒用。我是扒着戰友們的遺體過的江。

那一年,劉華連才16歲,剛剛過江,他的腳就被敵人佈下的毒竹籤扎穿,走不了路,掉了隊,被桂軍俘獲。後來得釋,雖然多次尋找部隊,但沒有成功,最終脫離了革命隊伍。

聶榮臻元帥在回憶中則說,在發起湘江戰役的1934年11月30日和12月1日這兩天,堪稱長征途中最危險的時刻。

1934年11月30日,爲了突破敵人的第四道封鎖線,渡過湘江,中革軍委明確指示以紅一軍團爲右翼、紅三軍團爲左翼,軍委縱隊和八、九軍團隨後,五軍團作後衛的戰略態勢向湘江前進。

紅五軍團的軍團長董振堂和參謀長劉伯承又將殿後的重心任務交給了五軍團的三十四師,要求三十四師師長陳樹湘堅決阻止尾隨之敵,掩護全軍過江;萬一被敵截斷,即返回湖南發展游擊戰爭。

經過兩日三夜的血戰,三十四師勝利地完成了任務。但這支由閩西人民子弟兵6000多人組建和改編的隊伍也損失慘重,稱得上是全軍覆沒,紅三十四師從此在中央紅軍的隊伍和番號中徹底消失。

師長陳樹湘不幸被捕,在敵人的擔架上,他用手從腹部傷口處扯出腸子,奮力將之絞斷,實現了“爲蘇維埃新中國流盡最後一滴血”的誓言,壯烈犧牲,時年29歲。殘忍的敵人不甘罷休,將他的頭顱割下,懸掛在長沙市小吳門外的燈柱上示衆三日。

陳樹湘被捕前,曾安排一00團團長韓偉在灌江河畔堅守山頭掩護師部撤退。

對於湘江戰役,韓偉在回憶錄中是這樣描述的說:“指戰員與敵人進行了殊死搏鬥。彈藥打光了,紅軍指戰員就用刺刀、槍托與衝上來的敵人拼殺,直殺得敵人屍橫遍野。該營有位福建籍的連長,在戰鬥中身負重傷,腸子被敵人炮彈炸斷了,仍然帶領全連繼續戰鬥。陣地上炮火連天,前沿工事被摧毀,山上的松樹燒得只剩下枝幹。部隊傷亡越來越大,但同志們仍英勇地堅守陣地,頑強地戰鬥。與此同時,紅一0一、紅一0二團陣地上,也是煙塵滾滾,殺聲震天。他們都打得很英勇,許多同志負傷不下火線,終於頂住了數倍於我之敵的瘋狂進攻。在激烈的血戰中,全師指戰員前仆後繼,付出了重大的代價。”

在一00團負責斷後、全師向東退入大源山區途中,紅三十四師被敵人切斷成許多股,師部失去指揮戰鬥能力,各團各自爲戰。混戰中,一00團政委侯中輝,一0一團長蘇達清、政委彭竹峯相繼陣亡,大部分紅軍戰士壯烈犧牲。

12月5日,紅三十四師向長塘坪前進,與灌陽易生玉民團連番血,衆多紅軍戰士犧牲,全師僅剩200餘人,韓偉的一00團只剩下30多人,爲了保護師部順利脫險,他還是毅然擔任起殿後掩護任務。

一00團雖然擊退了民團的多次進攻,但在翻越灌陽大界時,又遇上了漠川的保安團,終於彈盡糧絕,人數只剩下10來人,戰鬥到了最後的時刻。

面對不斷迫近的民團,韓偉和戰友們選擇了一種極爲悲壯的方式:跳崖。

也是韓偉命不該絕,他在跳下懸崖時,先落在一棵大樹的樹冠頂上,再彈到一藤蔓上,然後才落到柔軟的草叢中,沒有傷着身體。

敵人撤走後,韓偉甦醒了,並遇上了同樣跳崖未死的現一○○團三營營長侯世奎。

兩人含着淚水,收斂好幾位跳崖壯烈犧牲的同志的遺體。在追趕部隊途中,他們得到了興安縣漠川鄉協興村一名叫王本森的村民救護。敵人搜山退去,韓偉化裝成挑夫,尋找大部隊,但因叛徒告密,被敵人關進了武漢陸軍監獄。西安事變後,根據黨的統一戰線政策,經周恩來副主席出面交涉,韓偉重新回到了黨的懷抱,踏上了新的革命征途。解放後,韓偉在1955年被中央軍委授予中將軍銜,曾擔任過北京軍區副司令員。1992年8月5日,韓偉在北京逝世,享年86六歲。

救治韓偉的王本森在韓偉等人走後第二年就因病去世了。村裏的老人都嘆息說:“本森蠻好心的,可惜好人不長命!”

但王本森救治紅軍的事蹟經過村民的口耳相傳,在灌陽一帶流傳很廣。

王本森有一個兒子,名叫王在平,當年只有十歲,對往事歷歷在目,很多細節都熟記於心,他說:“我父親叫王本森,是村裏的土醫生,那天去董家看病,回來時帶了兩個紅軍,其中一個手受了傷,是我父親揹回來的。第二天又跟來了個司號員,叫羅金黨,才曉他們一個是團長,叫韓偉,一個受傷的是營長,叫侯世奎。羅金黨的腳也受了傷。三人就躲在我們屋裏,拉屎拉尿都在屋裏,保安團來搜,就藏在紅薯窖裏,晚上纔敢出來透風。住了二十多天,傷好了,我父親送他們走,炒了一斗黃豆給他們,他們留下兩條駁殼槍、兩本地圖、兩塊懷錶、一顆象牙私章和兩個公文包。走的時候對我講得好好的:‘你們救了我,我以後回來報恩。’但是幾十年了,總沒見來呢。”

王在平說這些的時候,語氣裏免不了有遺憾。

其實,韓偉將軍並沒有忘記王本森他們,但他先是在武漢被捕入獄,後來又參加了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戎馬倥傯,無法抽身。解放後,他任北京軍區副司令員,一直沒能重返王家村。

到了2011年12月29日,漠川鄉協興村委來了一羣不速之客,他們就是韓偉將軍的兒子韓京京,兒媳張微微,孫兒韓小小一家。

韓京京一家從北京遠道而來,目的就是找到當年搭救過韓偉將軍的救命恩人王本森的後人。

韓京京對漠川鄉幹部王福權說:“當年我父親也就是開國老將軍韓偉同志,率領着紅三十四師一00團,爲掩護中央紅軍過湘江,在灌陽到興安一線,進行了三天四夜艱苦卓絕的阻擊作戰,最後在中央軍委的命令下全師返回湘南,我父親帶領一00團在師長陳樹湘的同意下做最後的掩護,當掩護師的主力突圍之後,離開灌陽向湘南進發的時候,一00團從2000多人打到了只剩30來,我的父親在全團剩下30多人的時候,爲了讓革命的種子保存下來命令他們分散突圍,他自己只帶了5個人做最後的掩護,到最後無路可退的時候就從灌陽那邊的山上滾到了興安這邊,就是王本森老先生,當年他是一個草藥中醫,他上山採藥的時候碰到了我的父親和另外兩個老紅軍。”

韓京京感慨地說,當時國民黨追殺紅軍的命令是一個都不留,父親就躲在王本森家中的地窖裏,直到10多天後,纔在王本森一家的掩護下裝扮成挑夫,翻越了海拔上千米的觀音山向興安出發,追趕紅軍,後來幾經磨難終於成爲了共和國開國元勳。

王福權是協興村王家村人,論輩分,是王本森的侄子。在他帶領下,韓京京一家經過幾個小時的艱難跋涉,終於來到了王家村,找到了王本森老人的兒子王在平。

聽說是北京來的韓偉將軍的後人,王在平非常高興,立即與韓京京夫婦親切聊起了父輩的這段往事。

王福權也不時從旁補充,他說,當年的王本森是很善良的一個人,紅軍受了傷路過這裏到他家裏面,他懂一些草藥,是農村的土藥先生,一個安排他的喫住,幫他治傷,白天聽到狗叫有人來搜喊他躲到紅薯窯裏面,晚上又送他去香火樓睡覺,後來走的時候幫他扮成商人,軍裝不要了,留在他家裏,考慮他們路上要喫,要生存,王本森炒了一些苞谷、黃豆給他背在包里路上喫,這些經過我們從小聽老前輩傳說。

王本森的孫子叫王修豔,他帶衆人到他家當年的老屋。老屋還在,不過早已破爛不堪;王修豔指着火塘邊已經填平的紅薯窖,說,這就是當年韓偉將軍藏匿的地方。

韓京京動情地說,從他出生父親從來沒有向他提過湘江戰役,直到1986年父親80歲的時候,中國人民解放軍要編寫《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叢書》時找到他,讓他回憶紅34師浴血奮戰這段歷史,自己才從父親那裏聽到了當年那場驚天動地的血戰,知道了紅34師,知道了6000多名閩西戰士全都長眠在了湘江邊上。

韓京京說,對於這段塵封了將近半個世紀的歷史,父親回憶起來是非常痛苦的,受領了任務之後兩頓飯沒喫,最後終於把這篇回憶文章寫成了,而且留下來了,現在就收錄在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長征回憶錄》的第一卷裏面,這篇文章成爲了我們研究紅34師這段紅色歷史的唯一的回憶文章。

韓偉將軍是湖北人,寫完了回憶材料,他告訴韓京京:我死了以後,你們一定要把我的骨灰送回閩西。我生前沒能把這些子弟兵帶回來,死後也要和他們在一起。

1992年,韓偉將軍去世,韓京京遵囑,把父親的骨灰送回了閩西。

韓京京說:“我們想這段紅色的記憶紅色的歷史,在我們這一代身上一定要得到傳揚、發揚光大,也希望這種紅色的精神在我們興安,在全國能夠繼續的發揚光大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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