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就是個善良的老太太,她這輩子挺坎坷的,那一代人該喫的苦一樣沒落下,該享的福卻少的可憐。不過老太太身體還硬朗,能自己收拾家,能上市場買菜,能給我爹做飯。她很心安地跟我們嘮叨,周瞎子說我還能活30年,你們啊,別嫌我煩。

周瞎子是會摸骨算命的,白頭髮白鬍子白眉毛,一對招子深不可測,不認識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瞎。老瞎子打我記事兒起就是現在這個模樣,是個時正經時不正經的百歲老人。

我曾跟周瞎子求證過他跟我媽說的話,他很嚴肅地懟回來,我算的命有不準的嗎?你這是在對我的專業進行質疑?

哪敢,哪敢!我趕緊掏了10塊錢塞在他手裏,孝敬您老買雪糕。

周瞎子的鼻翼忽然煽動了兩下,頭轉向了另一側。我順着他轉動的方向望過去,一個時髦的中年女子踏步而過,濃重的香水味兒把她緊緊包圍着。這人我不待見,她是遠近聞名的打爹罵孃的潑婦,便跟老瞎子說,您口味兒真重。老瞎子壓低了聲音說,我只是得意這味道,唉~可惜啊,跟你大姨一個德行。

大姨二十多前就沒了,老瞎子還能記得她,大概是因爲那場白事中他是主事兒的先生。聽大姨家的兒子說,老傢伙黑的很。不過周瞎子說的沒錯,大姨也是個不孝之人。

我媽是姐妹兄弟五個,我媽排在老三。姥爺去世後,姥姥一個人守着一間破房子過日子,沒收入,全憑几個孩子供養着。他們兄弟姐妹是有口頭結論的,每家每月給姥姥出兩塊錢,十塊錢足夠老太太過的很滋潤。記得我上小學的時候,爹媽工資都不高,每個月兩人賺的加一起也就四十塊多一點點,我家五口人,這點錢將將夠用。

聽我媽說,開始的兩個月還正常,後來不知爲什麼就出了問題。給姥姥的兩塊錢,就我媽和小姨兩家拿,大姨、大舅、小舅他們三家誰也不拿,每個月都說給,但每次就是不拿錢。再後來,我媽和小姨每月就出五塊錢,這事兒惹的小姨和小姨夫還鬧了矛盾。

我上技校時,姥姥也老的幹不動活計了,幾家人就坐一起商量怎麼照顧老太太。大姨、大舅、小舅悶頭不說話,問急了只說自己沒時間,就好像他們一天24小時都在做事兒一樣。我媽早知道指不上他們,開了櫃子拾掇姥姥的衣物,小姨站過來幫着忙乎,嘴裏恨恨地說,媽以後只是我倆的。

我媽和小姨

姥姥最後都是我媽和小姨輪流照顧着,姥姥也給我們帶來了歡樂,弟弟最愛跟姥姥一起玩,每天逗姥姥開心。小姨離我家很近,做點好喫的,趕快送來,一到星期天,就把姥姥接去她家住幾天。

姥姥走的時候是笑着的,笑着跟我們逗悶子,笑着說睡一會,笑着閉上了眼睛……

80幾歲的老人去世在我們這兒算是喜葬,家裏人忙着應對左鄰右舍,悲傷的情緒並不太深,直到大姨、大舅和小舅一起出現。這也是姥姥搬來我家十幾年,他們第一次出現在親生母親的面前,只不過姥姥再也不會說出那句“趕緊走,省得我心煩”。

姥姥走後的第二年,大姨也走了,那年她才62歲。小舅頭15年走了,大舅也是一樣,跟小舅一年。我媽今年83歲了,小姨71歲,雖然依舊沒享什麼大福氣,但能活到這個歲數也是老天長眼,看在照顧長輩的情分上,讓她們多活幾年。

就像周瞎子,一輩子不靠譜,卻從來不害人,一輩子說瞎話,卻哄得人人開心,然後他活着活着就過了100歲。

所以啊,活着,纔是上天對一個人的眷顧;死了,就是上天對一個人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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