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鹿爲馬”出自《史記·秦始皇本紀》,因趙高“欲爲亂,恐羣臣不聽”,乃設計向秦二世獻鹿卻強詞奪理說獻的是馬,顛倒黑白,通過羣臣反應來甄別“敵我”。

事實上,“指鹿爲馬”絕非趙高權傾朝野後的權力賣弄,反而是其三步謀國圖謀篡位中的最險一招,稍有不慎或滿盤皆輸。

秦朝實行皇帝總覽下的中央集權制,丞相、太尉(秦朝虛設其位)、御史大夫分掌全國具體事務,地方上則對應設置郡守、郡尉、郡監。因秦始皇不設相邦,所以,原本是相邦副手的左右丞相就實質上成爲最高政務長官。

趙高本爲內宮雜役,因長於文字書法,精通法律,得到時爲秦王嬴政的賞識,被舉任爲中車府令兼少子胡亥的文法老師。中車府令隸屬太僕,負責秦王(皇帝)的車馬管理和出行隨駕,但在秦始皇在世時,趙高的職位也就僅此而已,再未升遷。

秦始皇的突然離世和帝國繼承人的模糊不確,給了趙高從內官(屬宦官,不是閹人)走向前朝的機會,而學生胡亥正是他轉換身份的跳板,他需要做的,是拉攏李斯加入奪權聯盟。正如趙高慫恿胡亥時所言:“方今天下之權,存亡在於子與高及丞相耳”。

李斯的加入,讓胡亥未受臣民質疑就順利完成了秦帝國最高權力的交接,身爲老師的趙高也得以在二世元年出任郎中令,位列九卿,負責宮廷警衛。由此,趙高完成了謀國的第一步:轉變身份,從一名內官成爲帝國政事的參與者。

在這一過程中,趙高通過對胡亥施加影響,先後剷除了制衡他權力的右丞相馮去疾、御史大夫馮劫以及昔日的盟友李斯,成功上位丞相,原本多權分立的朝堂格局被趙高打破,大權獨攬。

而第二步,也是最具風險的一步,是向帝國的最高掌權者秦二世發起挑戰。

胡亥雖然貪圖玩樂,但卻並非形如智障,後世文學影視作品將其描繪成蠢笨模樣實有不妥。秦始皇雄才偉略,又豈會聰傻不分,不僅喜愛幼子胡亥,而且還特意讓趙高教授其獄法。

《秦始皇本紀》中曾記載了胡亥這樣一段話:“大臣不服,官吏尚強,及諸公子必與我爭,爲之奈何。”胡亥繼位初期,對威脅其權力的大臣、掌管一方軍政的地方官吏以及宗室公子三方勢力把握的很準,絕非一介癡傻孩童。

趙高在誣殺李斯前,曾派門客詐稱御史、謁者、侍中前往審訊,其目的就是防止秦二世的使者前來調查李斯謀反真相。果然,“後二世使人驗斯”,但李斯誤以爲此次前來的使者依然爲趙高門客,未據實訴說冤情,結果錯過了洗脫罪名的唯一機會。設計李斯,將趙高的權術和陰狠展現得淋漓盡致,但也從側面印證了此時的秦二世依然對朝局有着掌控力。

關於秦二世和趙高的權力關係,《秦始皇本紀》還記載了這樣一件事:“沛公將數萬人已屠武關,使人私於高,高恐二世怒,誅及其身,乃謝病不朝見。二世使使責讓高以盜賊事。高懼,乃陰與其婿咸陽令閻樂、其弟趙成謀。”

李斯被殺發生在二世二年(前208)七月,秦二世被殺則發生在二世三年(前207)八月,趙高殺秦二世,是因爲秦二世發現了趙高的欺瞞,趙高恐“誅及其身”決定鋌而走險。

這表明,直至二世被殺前,胡亥依然有絕對的權力可以下令誅殺趙高,而絕非後世所認爲的傀儡皇帝。

指鹿爲馬的故事就發生在李斯和秦二世先後被殺的中間期,即二世二年(前208)八月己亥,此時的趙高剛剛接管了李斯死後留下的權力真空。

韓非子在《韓非子·外諸說右上篇》中有言:“夫馬似鹿者,而題之千金。然而有千金之馬而無千金之鹿者,何也?馬爲人用而鹿不爲人用也”。

趙高在這個時候突然牽一頭似馬的麋鹿上朝,其目的絕非炫耀權力,而是藉此試探羣臣:原本不適合騎的鹿(影射趙高自己)是否可以取代馬(影響秦二世)?

趙高此舉風險極高,他賭的,是二世皇帝對他的絕對信任,趙高的相權寄生於皇權,皇權的絕對信任,才能使趙高實現對朝臣的震懾。而寄生體一旦想要取代本體,那麼他必然面臨極大風險。二世一旦醒悟或者從某種途徑瞭解到真相,趙高此舉無疑是玩火自焚。

上文已述,在二世三年時,秦二世依然有讓“高懼”的權威,而此後的秦王子嬰僅靠宦官韓談的幫助就能成功誅滅趙高集團,也恰恰表明直至秦亡,趙高也沒能實現對秦王朝權力的絕對掌控。

但,趙高賭贏了。秦二世並未從中指鹿爲馬一事中察覺出有任何威脅自身帝位的異樣,反而依然對趙高言聽計從,離開咸陽躲到了涇陽縣的望夷宮,趙高完成了謀國第二步,隔絕了包括宗室在內的朝臣與皇帝之間的聯繫。

接下來的第三步就容易得多了。

在女婿咸陽令閻樂和弟弟郎中令趙成的幫助下,趙高發動望夷宮之變,殺死了胡亥。但當趙高佩戴胡亥璽印再次向羣臣試探“取而代之”的意向時,得到的依然是質疑的態度,對此,趙高不得不立子嬰爲王,憑藉嬴姓統治秦國數百年的法理認同,重新寄生於新的君權本體之下。

但子嬰對擁立自己的趙高並無任何信任,5天后,子嬰在齋宮刺殺趙高,而趙高的黨羽閻樂、趙成等人甚至沒有都能力發動反叛就被滅族。

遺憾的是,此時劉邦的外部軍事力量已經攻入關中,縱然秦國廟堂已重回正軌,子嬰也已無力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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