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高銷量、高好評率背後的刷單產業鏈

新京報記者 劉名洋 實習生 慕宏舉 編輯 左燕燕

11月11日，正值雙十一購物季。新京報記者調查發現，部分網絡商家高銷售量、高好評率的數據背後，刷單產業鏈屢禁不止。

這些刷單團隊潛藏在QQ羣中。

一名提供刷單服務的中介人員告訴新京報記者，商家和刷手都要刷單平臺上註冊信息，待商家在平臺註冊充值後，即可發佈任務，會有刷手前來領取，佣金取決於商品價格和數量。

刷單之外，提供郵寄空包和快遞單號的網站，也不在少數。

至於這些單號的來源，一家網站客服人員稱，所有的單號都是“從快遞公司獲取的真實單號。”

新京報記者詢問圓通、中通等4家快遞公司官網客服人員，對方均表示，按照公司規定，凡郵寄品內部必須要有物品，但具體事宜需和當地網點諮詢。

有快遞網點負責人稱，他曾爲刷單電商提供過服務，但是爲了防止中途有人舉報這種違規情況，他們建議將“空包”中裝一根橡皮筋、一張紙等，“這種掩飾方式很普遍。”

11月11日，據江蘇無錫警方介紹，近日網安部門打掉了一個販賣“快遞單號”的網絡犯罪團伙，已查獲的空包單號交易量超6億條，年交易量過億元。

無錫警方從15個城市控制40多名涉案人員，這些嫌疑人主要是快遞公司涉案人員、倒賣空包快遞的中間商、空包快遞網站負責人以及有關技術人員。

對於這些犯罪嫌疑人，警方主要以涉嫌幫助信息網絡犯罪進行調查。

▲羣裏提供各種補單服務。手機截圖

刷單

瀏覽商品10多分鐘後才下單

電商刷單已被曝光多年，但尋找刷手並非難事。

11月9日，新京報記者在QQ羣輸入關鍵詞“刷單”，顯示沒有搜索到相關結果。但將關鍵詞更換爲“補單”後，隨即彈出至少50條相關羣聊。

記者以商家身份，加入一個名爲“拼多多刷銷量補單放單”的QQ羣，立即收到“免單”、“補單”、“淘客推廣”等字樣的消息，羣成員有1000多人，其中包括商家、刷手、中介等。

多名羣成員表示，“補單”“免單”都是業內暗語，實際指的就是刷單。

羣內一名提供刷單服務的中介人員王興（化名）告訴新京報記者，他們有自己的平臺，商家和刷手都需要在平臺上註冊信息。商家想要刷單，需提前充值，費用取決於商品價格和數量。

▲羣裏提供各種補單服務。手機截圖

“商品價格10元以內的，刷手佣金4元；11至50元的佣金6元。”王興稱，商家充值後，即可在平臺上發佈刷單任務，屆時會有刷手前來領取。

吳芳（化名）就是羣裏的一名刷手。

她告訴新京報記者，自己還是一名學生，半年前，在同學的介紹下加入刷單羣。

“當時上家說，成爲刷手需要先交錢培訓。”吳芳稱，她交納400元后，接受了兩天的培訓課程，每天一堂課，主要內容爲如何接單、發單，以及如何防騙。

“聽完課後，我被拉進刷單的QQ羣和微信羣。商家發單，刷手看到後選擇自己想做的單。”吳芳提到，爲了讓刷手購買商品更加真實，他們被要求瀏覽商品10多分鐘才能下單購買，有時還會被要求和店鋪客服人員聊上幾句話。

吳芳平時只挑費用高的單子做，半年時間裏，刷了30餘單，掙了200餘元。

但刷手收入並非完全靠刷單佣金。吳芳表示，有時羣裏會發電商的紅包折扣券，“如果紅包折扣券是滿80減70，我拍了一個82的物品，減掉70元后是12元，但後期商家要按照原價返錢，這樣我在佣金之外，就多得到12元。”

至於刷手一個月能掙多少錢，吳芳稱，這要看刷手勤快的程度，因爲“每天可以不限量做單”。

▲某空包網站上寫着與淘寶合作快遞。網頁截圖

郵寄

空包代發服務，單號批量購買

刷單完成後，刷手會收到一個“空包”快遞，有時包裹內也會裝有牙刷、橡皮筋等小件物品。

“如果商家自己發少量空包，價格很難壓下來。他們就會找一些專門的中介人員，以較低的價格發空包；或者圖方便，直接購買快遞單號，只要能顯示出正確的物流信息就行。”一位業內人士說。

新京報記者通過網絡搜索發現，提供“空包服務，售賣單號”的網站不在少數。

記者隨機選擇一個名爲“88單”的網站，在其“批量購買單號”頁面中，商家輸入發貨地址和收貨地址，就可在查詢到的衆多單號中進行購買。

網站客服人員表示，商家購買單號前，需要先與刷單者確定交易，當刷手完成購買後，再購買單號，最後將購買的單號複製在電商平臺的訂單號上即可。

至於這些單號的來源，這名客服稱，所有的單號都是“從快遞公司獲取的真實單號。”

除了售賣單號，部分網站也會提供的“空包代發服務”。

刷手中介王興提到，由於電商平臺監管越來越嚴格，直接郵寄空包風險較大，可能會被降級或封店，當下更受歡迎的是郵寄帶有小禮品的“空包”。

在一個名爲“千網格空包網”的網站中，註冊賬號進入個人主頁後，網頁隨機跳出彈窗，提供快速發貨軟件的下載鏈接。發貨人需要在原網頁上充值，並將自己電商平臺的賬號與該軟件綁定，即可通過該軟件選擇不同地區的快遞倉進行發貨。

該軟件顯示，至少有29個快遞倉與其有合作關係，發貨的快遞倉涵蓋圓通、韻達、申通。不同的快遞倉及物品價格也不同，均價在2元及以下，空包內放置信封、橡皮筋等小物品。

▲空包網站提供的批量發貨軟件。網頁截圖

包裹內必須有物品

“可以是一張紙，一根橡皮筋”

11月10日，新京報記者以商家身份聯繫了中通、圓通、申通、韻達4家快遞公司，其官網客服人員均表示，按照公司規定，凡郵寄品內部必須要有物品，具體事宜需和當地網點諮詢。

黑龍江哈爾濱一快遞網點工作人員表示，空包郵寄風險很大，中途可能會被攔下，甚至被快遞員舉報，因此包裹內必須有物品，“可以是一張紙，一根橡皮筋”，每單價格4元左右，且必須要有簽收人。

同在哈爾濱，圓通和中通網點工作人員均提到，如果要郵寄空包，他們可以在包裹上蓋上“時效測試”的章，而且快遞到達指定位置後，可以由快遞員直接簽收。

河南周口一韻達快遞網點的工作人員則表示，如果是商家刷單，可以將收貨人的聯繫方式填成發貨人的，“快遞員聯繫你時，你和他說已經簽收就可以了。”

和上述四家快遞公司不同的是，順豐速運官網客服人員直接回應稱，網絡下單後，只需要和派送快遞的業務員說清這是空包，就可以郵寄空包。郵寄途中不會有人攔截，價格需要和具體業務員聯繫。此外，快遞員可以直接代爲簽收。

新京報記者聯繫順豐北京某快遞業務員，對方表示，空箱可以郵寄，若數量較多，價格能在每單正常的郵費上打8.5折，“但我們的價格比其他快遞公司要貴。”

▲某快遞單號交易網頁。網頁截圖

販賣“快遞單號”

40多名涉案人員被無錫警方控制

11月11日，據江蘇無錫警方介紹，近日，網安部門打掉了一個販賣“快遞單號”的網絡犯罪團伙，並發現了其背後涉及網絡賭博的巨大利益鏈條。

辦案民警表示，報案人林先生購買了一臺蘋果手機，下單後卻遲遲沒有等來物品。快遞公司訂單查詢系統顯示，商家已發貨，但這個快遞是一個空包，商家也一直無法聯繫上。

警方調查發現，與林先生提供的快遞單號同類的“空包”單號高達上億，而犯罪嫌疑人王某和張某兩人，控制着2600餘個兜售“空包”的網站。

對於這些“空包”的用途，辦案民警表示，有電商通過空包快遞模擬訂單銷量，以此刷單來給網店刷訂單量和好評。

這起案件中，民警還發現，他們寄收“空包”不僅僅是給網點刷訂單，其背後還涉另一條黑灰產業鏈——跨境賭博。不法分子製造虛假網絡購物記錄，將賭資等違法資金往來僞裝成電商購物，以此逃避監管。

截至目前，無錫市公安局已從15個城市控制40多名涉案人員，這些嫌疑人主要是快遞公司涉案人員、倒賣“空包”的中間商、“空包”網站負責人以及有關技術人員。

對於這些犯罪嫌疑人，警方主要以涉嫌幫助信息網絡犯罪的罪名進行調查。

此外，無錫警方表示，該案流轉的非法資金至少以百億元計，警方凍結涉案資金2000餘萬元。該案系全國首起全鏈條打擊“空包”網站犯罪團伙，已查獲的空包單號交易量超6億條，年交易量過億元。

此前媒體報道稱，據不完全統計，這個團伙壟斷了全國80%以上的“空包”市場。

律師

情節嚴重，可能構成非法經營罪

北京市京師律師事務所律師師立康認爲，電商賣家、販賣快遞單號的網站運行商以及刷單者都是刷單造假的參與者，其行爲涉嫌違法。商家通過刷單製造“虛假銷量”，侵犯了消費者的知情權。

“根據規定，經營者不得通過組織虛假交易等方式，幫助其他經營者進行虛假或者引人誤解的商業宣傳。” 師立康表示，若經營者違反上述規定，將由監督檢查部門責令停止違法行爲，處二十萬元以上一百萬元以下的罰款；情節嚴重的，處一百萬元以上二百萬元以下的罰款，可以吊銷營業執照。

此外，師立康稱，商家、刷單平臺、刷手若明知發佈的是虛假信息，並且聯手在網上進行有償發佈，擾亂市場秩序，“情節嚴重”的話，還可能構成非法經營罪。

師立康提到，目前大部分網站爲了規避直接違法行爲，靠代發小禮品的方式打“擦邊球”，這樣的行爲並不能完全逃脫法律責任。“因爲他們設立網站的目的大多是爲了幫助商家刷單，實際上還是繞不出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