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甘琳

經典演員的魅力本質上是性。今年4月,在Ig上自嘲十年缺乏性生活的吳彥祖毫不費力就登上了中國社交網絡的熱搜榜,英雄遲暮和美人白頭一樣,都是喫瓜羣衆對美好事物終將消逝的恆常慨嘆,更何況,這個遲暮的英雄曾是2000年代公認的華人女性銀幕性幻想對象。

半年後,帶着犯罪電影《除暴》殺回大銀幕的吳彥祖,用自己與王千源的半裸浴室大戰,迴光返照似的從過氣男神的地窖裏爬了出來。

說到底,吳彥祖在意的,不是男神問題,也不是英雄遲暮的閒話,而是壯志未酬的慨嘆。

《除暴》導演劉浩良在拍攝浴室大戰之前是這樣要求吳彥祖和王千源的,不想看到美國隊長大戰雷神的健美感,希望兩位身上生長的必須是符合90年代國情的肌肉。

連肌肉都要符合國情的要求,看起來很離奇,反而在刁鑽的角度上挽救了兩位加起來快一百歲的男明星。

90年代的健美消費訴求還未在國內成型,個人大多是野路子的鍛鍊,矇頭練肌肉最多隻能體現在手臂上的肌肉羣,驅幹部分頂多只是單純的「精瘦」。對吳彥祖和王千源來說,四十多的自己,當然更能駕馭野蠻的精瘦,而不是精緻分明的健美。

兩人十多分鐘的肉搏撞擊,甚至直男惡趣味的直搗黃龍實戰招數,算是吳彥祖從影以來打得最真也最兇的一次。抄起蓋井猛砸警察的張隼已經夠狠、夠猛,但從方法派表演看來,吳彥祖仍然不是人物原型,湘鄂渝系列持槍搶劫殺人案首犯張君,他還是吳彥祖。

但這絕不是太壞的事。

2007年,吳彥祖剛拍完爾冬升的《門徒》,還沒聽夠爾冬升表演調教術的吳彥祖向媒體透露,自己還想學更多的系統表演理論,所以他決定去美國學習方法派表演課程。

《門徒》

簡單說來,美國的方法派表演要求演員在扮演角色時,心理和生理都能夠超常投入,暴瘦、營養不良、腎病甚至精神偏執,不管你用什麼方式自殘,只要能模仿到位,那就是表演到位。

從最開始的1950年代《碼頭風雲》裏的馬龍·白蘭度,再到不遠的《荒野獵人》裏的萊昂納多,都是通過自毀明星形象的冒險和耐力來成就自己的表演。

《荒野獵人》

創造偉大的藝術必定要遭受苦難,藉助這個看起來政治正確的藝術策略,明星營銷和苦難表演開始密切捆綁起來,沒爲新戲瘦/胖個十來斤,演員們都不好意思接受娛記採訪。

但藝術也包容天生就是輕鬆自如的個性,「演技沒必要一定要成爲對世界的痛苦而現實的反映」,說出這話的是演員卡里·格蘭特,也是最適合吳彥祖學習的明星形象。

加里·格蘭特是美國影評人毒舌寶琳·凱爾難得吹捧的演員,在她眼裏,無論扮演的是傲慢的富家子弟、肆無忌憚的憤世嫉俗者,還是自私的外交家,加里·格蘭特的演技中都沒有任何陰鬱或自戀的東西,加里·格蘭特其人其角,散發着救贖的熱情,且可貴地沒有愛出風頭的淺薄。

加里·格蘭特

扮演一個與自己相去甚遠的角色,使用的卻是自己的精神甚至肉體,這是方法派的本體論的悖論,也是許多無法十足實踐方法派的演員最難跨越,或者索性不去跨越的一點。這不是他們不願扮醜的藉口,而是他們覺得沒有必要去淹沒自己的理由。

用自己去套角色,而不是讓角色去膨脹、拉伸或壓縮自己,是加里·格蘭特提倡的,也是吳彥祖適合的。

潛意識喜好裏的不自覺,也在影響着口口聲聲要學習方法派的吳彥祖。吳彥祖喜歡的美國男演員瑞恩·高斯林,並不是一個方法派十足的演員,他在《藍色情人節》《銀翼殺手2049》等作品裏的表演,有非常明顯的將自我內化到角色中的人物改造,是他在超越角色,而不是角色在超越他,這種改造,完全不妨礙觀衆作爲粉絲,既愛上了角色本身,也愛上了瑞恩·高斯林。

《藍色情人節》

還是回到浴室大戰。對壘前,坐在對岸的吳彥祖直挺挺裹着浴巾,喊話挑釁王千源,特別是他幾次眼神發力,很難不讓人想起十六年前《新警察故事》裏的阿祖。

《新警察故事》

這是一種狂妄自大、漠然散漫的紈絝子弟的犯罪記錄,而不是一個苦悶謹慎、視死如歸的90年代大陸悍匪該有的眼神。

不知道是天生還是父母的良好教育,吳彥祖的眼神太清澈、太天真,很難裝下硬塞給他的那些沉重的文化符碼,所以他最好的銀幕角色,就是懵懵懂懂的局外人。

香港電影影迷經常吐槽吳彥祖不適合出演爾冬升《旺角黑夜》裏的大陸鄉下仔來福,但演員出身的爾冬升卻異常相信自己的選擇。先不談吳彥祖口音和外形與大陸人的差距,單就內在深度上,ABC吳彥祖自帶的局外人身份和本身氣質中彰顯的堅韌無邪,便豐富了省港旗兵來福兇狠搏命的另一面——柔軟、無辜。

《旺角黑夜》

《旺角黑夜》裏警察、打手、黑幫、流氓等多線敘事的社會派視角,在大陸仔來福宿命般的隕落中,變得立體而真實,來福就像個收集荒謬的反英雄人物,把虛幻而殘酷的香港繁榮撕碎又拼接給觀衆,令人唏噓。

雖然無數次在媒體上強調自己不喜歡《新紮師妹》一類的浪漫愛情喜劇,「《新紮師妹》那個角色是一個富二代,全是在愛一個女孩,沒有其他事情,太像童話故事,不是很真實。我要求角色豐富一點,不一定要複雜,觀衆要和他有共鳴,而不是一直跳出戲外。」

《新紮師妹》

其實說實話,在大部分觀衆眼裏,共鳴是足夠的,在角色貼合度上,在她們眼裏,吳彥祖完全可以是這個角色。如果一部電影的所有演員都像是爲角色而生,那故事的真實與否,又有什麼必要?畢竟,電影之所以是大衆文化,就是因爲它是一個造夢的舞臺。

在造夢的落腳點上,大學攻讀建築專業的吳彥祖,也更懂得用拍電影而不是演電影,來給自己造夢。

1998年入行後,因語言和文化上的隔閡,每次通讀劇本都得花一兩天時間,再把每一句臺詞都注音的吳彥祖,基本上都是讓經紀公司爲自己選片,而在逐漸的被選擇和等待的十年裏,吳彥祖萌生了做導演的打算。

2006年,吳彥祖與圈內好友連凱、尹子維和陳子聰合作執導的電影《四大天王》,最終獲得26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新晉導演殊榮。

《四大天王》

在這部半真半假的音樂僞記錄片裏,吳彥祖和好友僞裝成新樂隊ALIVE,花了十八個月的時間錄唱片、開記者會、在香港和上海等地商演,張學友、黃貫中和盧巧音等歌手都跑來爲他們站臺,表面上是爲了炒熱團隊,實際上是四個人爲玩票娛樂圈,把娛樂圈各種上不得檯面的詭計狗血搬上臺面,諷刺給大家看。

「一開始沒有錢,用DV機拍,結果有人願意幫我們,又轉成膠片,進到電影院。」吳彥祖逐夢音樂圈的電影,從一開始的點子到最後的獲獎,都是鬼馬反叛、家境良好的ABC會做出來的行爲。

曾看到偶像成龍爲拍戲而受的各種永久性身體傷害時,吳彥祖用「世界上所有的錢都不值得」,總結了「功夫誠可貴,生命價更高」的工作原則。

《四大天王》

當然,觀衆也別太信他的的犬儒宣言,畢竟從小在加州長大的他,永遠都把李小龍、李連杰和成龍當成自己的文化偶像,比起當演員享受的名利感,壯志未酬的使命感倒是挺能說明他的狀態:

2008年,覺得需要換個環境深造的吳彥祖拋下所有工作,在上海武術隊進修五個月,期間還不慎打斷十字韌帶。

2015年,由吳彥祖主演並監製的美劇《荒原》在美國電視臺播出,這是亞裔男演員第一次作爲主角出現在美國功夫劇集裏。

《荒原》

把更多精力放在美國市場的吳彥祖,選擇了比北上更艱難的路,在《全球風暴》《魔獸》《古墓麗影》等好萊塢電影裏做配,被吳彥祖當成了一種使命:

「這與金錢無關,更多是爲下一代鋪平道路,讓在美國、歐洲或世界任何地方長大的亞裔小孩能有當電影明星的想法。現在門已經打開了一點,我希望將門推開並傳過它,儘管這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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