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3天。

這束光,會照在大地上——《一秒鐘》

張藝謀第22部長片。

一別兩年。

大家都在猜測,電影怎麼了,究竟哪裏帶刺了?

刷完預告和幕後紀錄片,Sir更想說的是:

這次,張藝謀動情了。

01

歸來之光

張藝謀下一部要拍什麼,你真猜不到。

風格多變,題材多樣,古裝、武俠、現實、鄉村,幾乎都有涉及。

《紅高粱》後是《代號美洲豹》,《幸福時光》後是《英雄》,《金陵十三釵》後是《歸來》《影》……

比較肯定的是。

最新“謀男郎”,鎖定張譯。

《一秒鐘》之後,張藝謀待映的《懸崖之上》和《最冷的槍》他繼續主演。

△ 《懸崖之上》

張譯飾演的張九聲從農場跑出來,冒着被抓的風險,只爲了看一場電影。

只爲了他那6年未見的女兒,在銀幕上出現的——一秒鐘。

但讓人出乎意外的是。

戲裏戲外,《一秒鐘》都遭遇了一場“技術原因”。

因爲疏忽,膠片被拖成了一地驢腸子,大家日夜期盼的電影,放不成了。

而就在去年的2月11日,正參加柏林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一秒鐘》,官博突然宣佈,由於技術原因退出電影節。

一秒鐘而已。

怎麼就那麼難?

直到10月中旬,老謀子一封手信讓我們的心落了地。

電影定檔,11月27日。

這束光,終於重新亮起。

這一去一回,好險。

張藝謀拍這個故事的時候不知道嗎?

但他正是迎着險峯而上的。

一段往事。

1990年第62屆奧斯卡,80歲的黑澤明拿下了終生成就獎。

好萊塢迷弟盧卡斯、斯皮爾伯格爲他頒獎。

黑澤明獲獎感言裏有兩句話,掌聲經久不息:

“我今天還在學習拍電影。”

“我不會停。”

這場頒獎典禮,張藝謀也在場,黑澤明的話他一直記到現在。

電影的激情不止,但人的生理是有極限的。

張藝謀覺得,一個導演,頂多能拍片到70來歲。

而1950年出生的張藝謀,今年正好已經70歲了。

《一秒鐘》幕後紀錄片裏,他的精力異常旺盛,每天4點鐘起,工作20個小時,同時推進9個項目。

着急?

他是要把生涯中已經進入倒數階段的作品,一部部從時間那搶救過來。

越到這樣的緊要時刻。

他只願意把寶貴的創作力,留給那些自己真正想拍的故事。

而《一秒鐘》,無疑是老謀子心願之一。

“是我寫給電影的情書,是我自己的青春記憶,是關於電影的電影,我很喜歡。”

02

夢想之光

張藝謀的人生,就是和膠片的不解緣。

《一秒鐘》故事發生的70年代,是張藝謀的青年時期,彼時的他在工廠車間上班,雖然辛苦,但還是擠出時間去自學攝影,玩膠片。

憑藉攝影作品,他在4年後破格被北京電影學院超齡錄取。

當攝影師,給陳凱歌拍了《黃土地》,拿下金雞最佳攝影。

再到導演。

處女作《紅高粱》拿下柏林電影節金熊獎,《菊豆》提名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和戛納金棕櫚(最終獲得戛納路易斯·布努埃爾特別獎),以及後來的《大紅燈籠高高掛》《秋菊打官司》《活着》把三大國際電影節的獎拿了個遍。

他前半輩子不那麼理直氣壯的人生(進工廠算特招,進工藝室算借調,上大學是破格),終於揚眉吐氣了一回。

但從膠片裏走出來的張藝謀,和膠片的距離也在漸漸變遠。

聽說平面攝影會干預電影鏡頭的處理,他覺有理,便堅決不碰相機,放棄了這個陪伴他近20年的手藝。

△ 《張藝謀的作業》中展示了他早年作品

而觸動《一秒鐘》創作動機的。

是2016年一則新聞。

曾是中國專業洗印大廠,做出過《生死抉擇》《2046》以及許多進口大片拷貝的上海電影技術廠,宣佈於10月底關閉膠片工作的核心部門。

這也意味着,國內最後一條膠片生產線停工。

△ 圖源上影集團

膠片時代完結。

夢想的起點還能找回來嗎?

張藝謀想留住這膠片的“一秒鐘”。

幕後紀錄片裏,Sir有一幕印象特別深。

範偉和張譯,擦拭膠片時,手裏輕,眼裏是同一種鄭重,來自張藝謀的親身示範。

既是對塵封記憶的擦拭。

也是對電影之神一次虔誠的膜拜。

早在劇本還沒寫完時,他就想好了這個洗膠片的鏡頭,說着說着就在編劇鄒靜之面前比劃了起來。

過去處理膠片的記憶,全都湧上心頭。

那是來自內心最深,最平靜而篤定的迷戀。

“大時代下小人物的故事,政治和苦難都是既遠又淡的背景,有一點《活着》的意思,也有點兒冷幽默,格局很小,沒有流行的那種戲劇性,平靜年代看電影的興奮和滿足,通過“膠片”的不斷轉動,傳遞一份情感,讓我特別迷戀。”

△ 張藝謀寫給編劇鄒靜之的信

03

生命之光

《一秒鐘》有個容易被忽略的線索。

2007年,戛納60週年。

電影節邀請35位名導,每人用3分鐘,寫就一封給戛納的情書。

《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電影》。

張藝謀貢獻出了自己獨特的三分鐘。

依然是他作品裏熟悉的元素:逝去的年代,不宣之於口的情愫,漂亮的小村姑和小夥兒,蓬勃旺盛的鄉村。

它們被雜糅進一場露天電影的放映。

片子開頭,傳來拖拉機進村的聲音。

後頭跟着一幫興奮的小屁孩,有個三毛頭笑得最歡。

他知道,這個聲音一響,村裏小廣場又有露天電影看了。

架幕布、調機器、試音響,放映員現場忙得不亦樂乎。

三毛頭興趣最大,到處鑽來竄去。

天終於黑了。

光一亮,打在幕布上,現場的鄉親立馬情緒高漲。

年紀小的玩手,年紀大的笑開花。

三毛頭不甘示弱,逮到手邊的一隻雞就往高處扔。

在《一秒鐘》預告裏能看出,電影院的這一幕被複刻。

大家舉起自行車,拋起母雞,揮舞雙手。

在銀幕上投下自己的光影。

爲何?

在那個匱乏的年代裏。

娛樂與精神的出口是稀缺的,電影是照進生活一束神奇的光。

而更稀缺的是,真實的個體生活。

電影裏不拍,報紙上不寫,甚至人們在公開場合也不談論。

唯有在電影開場前,人們把自己的影子投射在巨幕上。

才找到了自我與真實僅有的存在感。

在短片裏,張藝謀設計了一個意味深長的鏡頭。

倏地一下,光黯了,電影沒有繼續放映。

突然,傳來吧唧嘴和酒入杯的聲音。

原來是那一老一少放映員,中場休息,在喫工作餐呢。

但奇怪,現場沒有人催。

大家屏息凝神,看得比電影還要入迷。

電影與人生。

在這裏打破了分界,在銀幕上合爲一體。

這雖然沒有那個年代的電影裏,高亢的旋律,沖天的情緒,和光輝萬丈的主角。

只有平淡和靜謐。

卻久違地“放映”出了,被掩藏的大多數的人生。

普通人的故事,難道沒有價值嗎,難道就不值得講述嗎?

在當時,他們沒有登上銀幕的機會。

這麼多年過去,張藝謀仍念念不忘,爲的就是讓被時代淡忘的人,當一次自己的主角。

這次的故事發生在70年代中後期,劇組工作唯一準則,來真的。

攝影,樸實、安靜。

“電影裏固定鏡頭會多一點。在需要表現人物主觀視線時,纔會使用肩扛拍攝,更多時候是使用三腳架。在色調上,我們也要達到能夠真實反應當時年代的顏色設置。”

△ 影視工業網專訪趙小丁(《影》《一秒鐘》攝影指導)

服裝,要髒、要貼地。

用的膠片拷貝,得按照當年發行過的樣式來。哪怕是疊放在一起的膠帶包裝,也得是磨破了,一看就是在路上跑了三年的。

去沙漠取景要爬坡,比他年輕的張譯氣喘吁吁,張藝謀還鎮定自若。

《一秒鐘》,無疑是他一份藏得最深的心動。

就像張藝謀那封給影迷的信上說的:

“總有一部電影會讓你銘記一輩子,銘記的也許不僅是電影本身,而是那種仰望星空的企盼和憧憬。”

被仰望的,只有電影裏的英雄嗎?

在Sir看來,《一秒鐘》就是一部寫給平民的禮讚。

每一秒鐘,都有值得被記錄的原因。

每一種生活,都有權利綻放出自己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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