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攝影:陳發祥

我的故鄉靜靜地蟄伏在楓溪的谷地已有五百多年了,楓溪靜靜地流淌了無數個五百年。它的源頭是村後嶺頭上一叢翠竹根部的泉水,從半山的碧綠中汩汩而出,無論四季枯榮,從不停歇,與那些同源的溪流彙集在一起,成了一汪幽深而湛藍的潭。

潭的上面伸出的岩石猶如屋檐,巨大的巖體橫臥在兩山之間,成了嶺頭,不知從何時開始,村人便習慣稱其爲“翬嶺”。三伏季節,陽光直直地投射在翬嶺上,熾熱逼人,你便可以沿着岩石的邊緣,曲曲地走入潭水旁,在岩石與松柏的陰影下,掬一捧溪水,靜靜地飲着,鳥瞰我故鄉的村落。

故鄉背靠着翬嶺,近百戶人家,均勻地鋪在半山的高臺上,沿着山勢高低起伏,猶如山後蔥鬱的竹林。越過翬嶺向北,是無數起伏的羣山,嶺頭正對着天際的蓮花峯頂。蓮花峯盛開在羣山的黛色中,倘如冬日雪霽,銀裝素裹,夕陽塗抹在岩石上,純淨中泛出一絲明黃,偶爾,你會看到羣鳥高高地飛過峯頂,在雲朵中留下淡淡的痕跡,又隨着曉風沒入無邊無際的藍色中。

從村莊的高臺穿過一片水口林,斜斜地下行一百多步石階,是一片廣袤的田疇,平整的土地沿着山體呈扇形向東西兩邊展開,一直延伸到楓溪邊的桑樹林。石階的盡頭連着楓溪上廊橋,橋體用山中的青石壘成,時間長了,青苔沿着溪水慢慢地爬到橋墩上,武陵橋暗暗的、幽幽的,泛着玄鐵一般的光澤,隨夕陽一起老去。武陵橋的兩邊矗立着兩棵高大的楓楊,深秋的時候,金黃的落葉飄在楓溪上,染紅了清清的溪水,魚兒在葉間跳躍,牧牛的歡鳴貼着水波迴盪。

你若要來,最好是春風洋溢的四月,從楓溪谷地的西南角,溪水流出的地方有個窄窄的、開滿杜鵑的山道拐入,你不需急着跨過武陵橋,可以登上楓溪南岸的齊山,山的半坡有一個小亭,名曰“晚晴”。

坐在亭中的美人靠上,晨風微涼。放眼望去,我的故鄉一覽無餘地展現在你的眼前:楓溪從源頭散開三支,一支斜斜地穿過村落,蜿蜒到每戶人家的門前,外兩隻從東西環抱着村莊。三支水流在村東南的水口又匯合在一起,成了遼闊的南湖。南湖的岸邊是嫩嫩的楊柳,四月的天氣,正軟軟地垂着,柳條點過水麪,波紋與鴨羣泛起的漣漪一起,消失於無痕之中,不波不興,不歌不吟。

你若來的早,又有足夠的運氣兒,霧氣會從楓溪涌起,與翬嶺上的雲融合在一起,湧動着、翻滾着,磅礴大氣,猶如瀑布般直瀉而下,落在村子北面的竹林中。此時的村民們生起了煙火,那炊煙會從黑白人家的屋頂升起,與雲霧匯合,在村子的上空聚集,久久不願散去,直到日光照在村民們的蓑衣上,黃狗竄出水口的樹林。

我那若隱若現的故鄉,因枕着厚實的松崗,秋風來時,白露時節,青色流動、黛色靜默,使得它有了一個簡短的名字: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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