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戴王冠 必承其重”

看完《王冠》第四季，我对这两年一直在新闻里折腾不休的哈里王子和他太太多了份理解，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说“你享受了荣华，就该受那拘束”是容易的，不戴王冠的人，并不清楚王冠真正的重量。

第四季故事已经行进至八十年代，忧郁少年查尔斯王子已成少女眼中的香饽饽大叔。

偶然机缘，他遇见19岁的戴安娜，一点点心动加上更多的实际考量，他一路摇摆着，为她披上童话中的婚纱。

当时的英国，撒切尔夫人当政，铁腕政治当道，各种反传统的力量也在风起云涌酝酿中。

前几季剧集故事重心在描述伊丽莎白二世如何适应王权，菲利普亲王对自己在王室只是个局外人的身份从斗争到妥协，查尔斯王子一边被作为继承人重点培养一边饱受情感忽视。

这一季，随着戴安娜王妃、撒切尔夫人的加入，女性故事分量加重。

权力、情感与女性意识成为剧情中心。

尤其是当女性攀登到权力顶端时，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女性身份，如何安置内心的脆弱面，这些不同的女性给出不同答案。

女性是脆弱的吗？

撒切尔夫人答：其他女性是，但站在权力巅峰上的女性不是，我们是女性中的佼佼者，摒弃了脆弱天性的，紧随男性身后的优胜者。

撒切尔夫人崇拜她强硬的父亲，轻视做了一辈子家庭妇女的软弱的母亲。

所以即便自己成为英国第一任女首相，也拒绝承认理性与坚强原本也属于女性，只把自己当做同性中的独特异类，拒绝为同性铺平成长道路，直白地用“女性情绪化、软弱，不适合承担重要责任”将同性拒绝在内阁门外。

歧视女性，不是某些男性的专属重症。

在严重男权氛围下长大的女性，目睹了母亲和其他同性长辈是如何被轻视、被欺辱，也有可能选择主动被男权驯化的生存策略，来逃离与她们相同的命运。

一边用男权对女性苛责的条件要求自己，比如撒切尔夫人坚持的，将为丈夫做饭、熨烫衣服视作妻子的责任，一边会崇拜男性、效仿男性，哪怕他们的缺点，也视作样板，摈弃自身一些天然的优势，同时厌弃同性。

撒切尔夫人毫不掩饰自己对儿子的偏心，哪怕他浮夸、投机、毫无责任感。而对女儿呢？从不肯给她一个认真的目光和交谈。

这种生存策略的根源，当然源于她对母亲对命运无力反抗的恐惧。

但这样彻底地服从权力，将自己打造成“亚男性”，就真的可以远离无力感、脆弱感了吗？

并不会。

脆弱无力是身而为人必将遭逢的命运。生活许多时刻，我们对不如意都毫无办法，只能承受。越将力量用在躲避上，在与它狭路相逢时，就越无承受的能力。

执政十一年后，她缺乏同情心的铁腕作风，遭到民众反对，曾经的拥趸们倒戈相对，将她赶下首相之位。

当她含着眼泪恳求女王解散国会遭到拒绝时，她说，她出生寒微，如果不这样铁腕霸道，就会失去一切。女王提醒她：你会失去权力，但你会获得尊重。

如果这样的对话真实发生过，从撒切尔夫人后半生来看，她大约也是没听懂。对自身身份归属有浓重不安的人，不系统纠正这认知偏差，就无法把权力与尊重剥离开。

你如何处理你的脆弱？

戴安娜给出与撒切尔相反的答案，她沉浸在自己的脆弱面中，放弃对自身力量的关注与培养，不断在他人的关注与爱里找力量。

敏感的戴安娜，带着对爱情的童话幻想嫁入王室。年轻得，缺乏对现实基础的判断力和抵御力。

她看不清自身所处的困境，是进入一个完全不能滋养她成长的家庭，只能用很原始的方式去挣扎：哭泣、哀求、任性、纠缠、自残、努力凸显自我……

她渴望被爱，却无法首先爱自己，也无法看清她的丈夫甚至她的情人们也不过是和她一样的脆弱小孩，没有付出爱的能力，都在急忙寻找一个温暖如母亲的怀抱和持久的关注。

但情绪化同时也赋予她充沛的共情力，让她对弱者有其他王室成员罕有的真实情感。

于是，在那个反传统的平民化时代，她的脆弱和善良叠加头衔与美貌，在公众眼中，形成超凡魅力，在家庭中没有得到的爱，公众千百倍地给予她。

如果她没有那么早去世，或许她会在离婚后，在服务公众中，渐渐找到自己的力量和价值，从而从脆弱的女孩长成能兼容脆弱的坚强女性。

但命运啊。

人们时常把脆弱、情绪化归类在女性的专属气质中，把坚强、理性放置男性天性的篮子里。

但脆弱感无力感，是肉体凡胎的人类所共有的。

无论男女，如果在早年得到过质量足够好的情感照顾，就容易发展出应对的好策略来，比如坚强、理性与同情心。

但在八十年代的英国王室，亲情与权力搅成一团，人人都自顾不暇，都无力承担一个好的支持者、亲人、朋友的角色，在面对自己和他人的脆弱时，只能用挑剔、冷酷、冲突、妥协来逃离。

菲利普亲王劝戴安娜像他一样妥协，接受自己只是个局外人。

女王面对向她求助的儿子，只能冷酷地说出冷酷的真实：你们一个是被宠坏了的脆弱男孩，另一个是被宠坏了的脆弱女孩。

但真正作为亲人与君主有力的帮助呢？谁都无力提供。

如果童话是一种对极致幸福的构想的话，四季的《王冠》已经清楚甚至残酷地说明了，童话绝不在王冠之下。它的重量足以让普通人的脖子折断。

难怪哈姆雷特总要问是生存还是死亡，在当代年轻的王室成员那里，这个问题被置换成到底是以折断后的残躯生存，还是狼狈的逃离。

有趣的是，据说英国王室对这部剧的态度是反感的，媒体说他们对这部剧冷淡的原因是，它的刻画与真实的他们太像了，以至于他们无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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