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龙一出了一本书《skmt:坂本龙一是谁》,是本以“他人”视角撰写的“自传”。

“skmt,是从坂本龙一(Ryuichi Sakamoto)的域名标记上获取的。这本书说是坂本龙一的‘传记’,又不是‘传记’。说它是某种记录,但也只是收集起不合条理的、片段式的点滴,进行编辑罢了。”

1996年4月15日,编辑后藤繁雄在纽约采访坂本龙一,为其准备了1000个提问。直到1998年12月29日的东京,访问告一段落,两人的对话素材被整理成170个片段,在第二年出版为《skmt1》。

Lens拍摄的坂本龙一

时隔3年,两人再次对谈。这一次没有固定或决定好的主题,双方不作防备地交流,有时甚至分不清对话是提问还是回答。也正因如此,这段被整理成《skmt2》的文本才能“成为一本充满流动在新世纪底层的东西、预兆和预感的书”。

“被称为‘人生’的时间长河,虽然是由具有代表的轶事片段所组成的,但从这个标准中‘落选’下来的东西,或是每天随手拍下来的快照,像是要将它们做成相册般,来制作这本书。”

《坂本龙一:终曲》

局内人还是局外人?

《skmt:坂本龙一是谁》收录了1996-2006年的言辞片段,而坂本龙一本人早已不在那个“时间点”上了,也不会对过去的发言承担责任,他一直聚焦在如何完美地完成“现在”这个瞬间。

后藤繁雄:“所谓战场是什么?”

坂本龙一:“是活着此时、此刻。”

后藤繁雄:“人生的主题是什么?”

坂本龙一:“如何完成人生? ”

后藤繁雄:“你是局内人?还是局外人?”

坂本龙一:“都不是,我往来于两者之间。”

后藤繁雄:“你是从哪里知道脱离常规的方法的?”

坂本龙一:“中学时是德彪西,高中时是沃霍,之后是戈达尔。”

坂本龙一《Sweet Revenge》专辑封面

从学生时代起,坂本龙一就是一个坚持不被固定下来的、保持不定形状态的、与时代紧密关联的、不断思考又轻盈游走其间的人。

“我曾常和朋友闲聊。不知为何在其中扮演了搞笑角色。曾经很讨厌成为群体的中心。

某天,班主任让大家写类似‘将来的工作、希望’这样的作文。我写了‘什么都不想当’。对于要从属于什么,我感到害怕。

“以前,某位评论家曾说过这么一句话:‘人死了之后才会变得容易理解。’而活着,则是极难把握的、让人惶恐害怕的事。”

在这种惶恐中,坂本龙一不知不觉被音乐牵引着走。

Lens拍摄的坂本龙一

“一个人身上的优点,

只要有一个就足够了”

坂本龙一自幼学习钢琴,但一直觉得自己未必要做与音乐相关的事。考上音乐学院,却偏爱与非科班出身的人玩。大三结婚后,为维持生计,音乐只是他的一个容易赚钱的工具。组了乐队,再解散,意外被指派给《末代皇帝》配乐......

尽管一直不确定,持续迷茫着,但就在他30岁的时候,找到了人生的方向,把电影配乐坚持至今。

《坂本龙一:终曲》

坂本龙一说:“音乐的恩宠是可以将数学、建筑和性融为一体的事”,他将演奏这件事称之为“快感。喜悦”。

“关于(音乐的)呈现方式,下一个会是末代皇帝,还是变成音响系,自己也不知道。有可能正巧会使用到钢琴也说不定呢。安迪·沃霍也好,约翰·凯奇也好,也都是如此。

一个人身上的优点,只要有一个就足够了。因为大多数人什么都没有。大家都是如此。所以说,不要纠结于过去,也不要回首往事,可以拿出来的东西只有一个啊。”

后藤问他,“人在听音乐的时候,听的究竟是什么呢?弹奏方式和技术,还是在倾听音乐深处的抽象世界呢?”

“应该也不是听抽象物吧!”坂本龙一似乎回答得很艰难。

Lens拍摄的坂本龙一

后藤问道——

“是不是情绪呢?不是一个一个的音节,而是作为音乐发出的强度,只要强烈不就行了吗?你的音乐是在哪个‘阶段’发声的呢?是抽象的部分,在被演奏前就发出声响的吗?还是在初次演奏之后才作为‘自己的音乐’开始发声?”

坂本龙一的回答是——

“两者都是。我想如果把它想成是演戏的话会比较容易理解。所谓抽象的世界就当作‘剧本’好了。站上舞台在观众面前就是开演了对吧。观众并不是来听剧本的,而是来看表演的。音乐也有与之相近的内容。就算剧本台词相同,但每晚演出的韵味也都会发生变化。和这种情况很相似吧。我既是编剧,同时也是演奏者。

Lens拍摄的坂本龙一

但为了将音乐更好地传达给受众,坂本龙一还担任过一次秩序维护者。

他曾在演出中的舞台上对一位一直拍照的观众说:“你,能不能给我停下来?”那位观众一边说着“知道了”,却又一边继续拍照。

当时保安和团队都没动,坂本龙一生气地从舞台上跳了下来制止。那位男子放弃了拍摄,他也再次回到舞台上。

他用英语向大家做了一个声明,因为一个人而给大家都造成了不愉快, 他为此感到遗憾。观众和乐队成员都回以掌声。

《坂本龙一:终曲》

“我创作的东西允许暧昧存在。”

“我们购买的商品里,并没有那种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奇怪东西。它们是毫无矛盾地遵从设计意志被生产出来的,不允许有错误,也不允许有暧昧。

但我创作的东西却是允许暧昧存在的,是多种意义的。在脱离了作者意识的无意识里蕴藏着什么含义。说不定我正在做的工作就是如何将暧昧的部分融入进来。和别人正相反。”

《坂本龙一:终曲》

坂本龙一的音乐创作并非一帆风顺。

”对我来说真的很难。舍去自我,变得像机器那样工作,成为只有技能的人,这么做虽然很简单,但由委托方的判断来决定的工作,的确相当艰难。创作电影音乐的时候也是,每次都是到了自己想要大喊‘就到此为止了!’的程度。

电影《小活佛》剧照

导演贝尔纳多·贝托鲁奇(Bernardo Bertolucci)在拍摄《小活佛》的时候,对已经完成了作曲的他说“太悲伤了”,要求在悲伤的尽头要有希望,命令他重新作曲。他一边激烈地争辩着,一边放弃了修改原来的曲子,重新写了一首完全不同的曲子。

“对于我来说,‘悲伤’是一种‘向下的能量’,是一口张着洞口,无限向下的井。这是一口10米深的井吗?还是7米左右呢?通过井的深浅来调节‘悲伤’。贝尔托卢导演说‘太过悲伤了不行’的时候,将10米深的井改成7米不就行了吗?我做不到。不能用同样的东西,我必须重新去挖掘另一口7米深的井。

坂本龙一《Smoochy》专辑

在专辑Smoochy里,我写了一首叫作《带他们回家》(Bring them home)的曲子,那个时候,对于主题我很烦恼,唉,那就随便挖挖看吧,结果挖出了一口100米深的‘悲伤的井’。那个时候创作唱片专辑,感觉就像是在这里挖一口井,在那里搭一间房子,仿佛是在画一张‘想象中的风景画’。”

“我要自己做泡菜,做红酒”

专业音乐领域之外,坂本龙一也有自己的生活。

他关心游戏的制作与发展,给游戏制作人提建议——

“现在打游戏的人群是20多岁、30多岁吧。这些人都是看着《奥特曼》长大的一代人吧。我这一代幸运的是,我们并不是《奥特曼》而是《奥特 Q》的一代。它是非常碎片化的,带着悲伤。没什么故事,有时扮作鱼,充满了生存的苦涩。

《奥特曼》之后则完全成了’故事‘吧。因为大家都是收看《宇宙战舰大和号》之类的动漫一代了。所以游戏中的故事性也很强,廉价的神话主题也一样会有人‘买单’。朝着一个目标,到处暴走获取胜利的游戏模式很无聊。我建议制作游戏的人重新读一读中上健次、埴谷雄高的书吧。”

坂本龙一还在意大利的乡村买下来了一户15世纪前后建造的农舍,他安排自己每一年在这里生活3个月左右。

“这是我的梦想啊。还想自己花功夫来制作好吃的、自己想吃的韩国泡菜。请韩国的老妈妈来教我吧。韩国的泡菜是‘反日本式’的,而且可以放入各种食材,感官上也是层次丰富让人享受的食物吧。除了做泡菜,我还要做红酒。还有意大利产的韩国泡菜,一定会放很多番茄吧(笑)。”

坂本龙一为自己制作的早餐

也有坂本龙一想做,但实现不了的事情,比如说和父亲多多交流。

2002年9月,他的父亲坂本一龟去世,享年80岁。在父亲弥留之际,他正在世界巡回演出的路上。当地时间早上4点半,坂本龙一在布鲁塞尔到巴黎的巴士上被叫醒,得知了父亲过世的消息。

Lens拍摄的坂本龙一

坂本一龟是河出书房的编辑,参与了《新创作长篇小说系列》《现代日本小说体系》等企划编辑工作,在战后的文学系列中发挥了卓越才华,因为工作繁忙而不常在家。

就算父亲在家,也只是“令人害怕,不敢和他说话”的存在。而今,父亲已经离世,坂本龙一说:“很后悔没有和父亲认认真真地交谈过。”

以上这些坂本龙一的记录“强烈地反映了这个时代,但那不是他对时事性的事件进行表面的反应,而是对时代深处流淌着的东西有感而发。”

他没有把自己当作“某个人物”,而是当作“谁都不是的一个普通人”。

因此,当读者读到他的故事时,都觉得写的是自己。

《坂本龙一:终曲》

参考资料:

《skmt:坂本龙一是谁》;

图片来源:

电影《坂本龙一:终曲》;

The new order;Thailand Taller;Discogs;

The Vinyl Factory;GQ Japan;

ELEPHANT.art;Resident advis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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