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一秒鐘》已久,是對故事內容的極度好奇,但當真正坐在影院裏,看時光劃過長河返回滄浪年代,陡然便被故事裏人物的命運牽引,一步步踉蹌着跑進荒蕪戈壁深處,去探尋關於苦難、關於父愛、關於一代草芥的恐懼、渴望、掙扎、希望……這個略顯鬼祟但執着前行的人物,就是遇見張藝謀的張譯。

在這部影片中,導演放棄了一些以往宏大華麗的手法、運鏡,儘量拍演員,影片講述了一個關於“電影膠片”的故事,張譯飾演的張九聲從勞改農場逃逸,並且揪着偷了電影膠片的劉閨女(劉浩存 飾)一路向二分場而去,爲了看到影片,他還拿刀威脅了放電影的範電影(範偉 飾),爲的,卻是電影正片放映之前加播的 “新聞簡報”,他的女兒在裏面有一秒鐘的出鏡。

張譯的消瘦與焦慮,讓這個故事時時透着緊張倉促又滿懷期待的情緒氛圍,其實,他有一半的時間都在路上,彼時,觀衆尚不知道他的目的,只是看他一會兒疾聲厲色,一會兒虛張聲勢,一會兒又軟語相求,成年人的難,百味雜陳。

有人說,這部影片寫給電影的情書,也有人說,這是一曲電影輓歌,但影片中,三個圍繞着電影膠片打轉的人,反倒是沒有一個是因爲電影,張九聲是爲了女兒,劉閨女是爲了弟弟,範電影是想繼續留在這個崗位上,以及撇清智障兒子造成膠片損壞的重大事故責任——電影是載體,盛着的,是無數人晦暗歲月中,對僅存美好的一點奢求。

影片中,看到了張譯最好的表演,外在體現在衣、食、行,內在則體現在怒、驚、哭——沒有衣不蔽體也沒有衣衫襤褸,但那種髒,那種狼狽,以及在這黝黑泥垢裏透出的勃勃生機,還是令人動容,尤其摘掉帽子後看到的光頭,讓人唏噓;張譯在影片中有過幾次喫飯喝水的表演,第一次直接對着水龍頭,喝嗆了,第二次直接將卡車司機的水喝光了,第三次,將範電影的茶水直接倒進了自己的水壺,三種情境下,三種喝水的狀態將人物的境況和心理傳遞的準確無比,還喫了兩次東西,一次是偷來的還未晾乾的野菜,喫的乾脆,一次是搶來的一碗麪條,喫的霸氣;“行”則是幾次追與跑,他帶着焦慮的追着劉閨女跑,過程有質疑也有釋懷,直到劉閨女被當作逃犯,他逃了出去又跑回來,是放棄自己逃脫的可能,完成對劉閨女的許諾,最後在戈壁沙漠裏,他被一羣人挾裹前行,更是帶來無限悲涼。

前半場,張譯的怒來自始終無法看到影片,劉閨女幾次偷走膠片,範電影智障兒子的疏忽,都讓他有憤怒之感,但至少這怒裏還有期待,所以都比不過最後那兩格膠片被人丟進沙漠裏的怒,那是絕望至極的怒;也驚了幾次,膠片失而復得又得而復失幾次跌宕,範電影要將他送到保衛科……驚於懼各有不同;再就是哭了,“22號新聞簡報”第二遍播放的時候,張譯腦袋趴在窗口裏很長時間沒有轉身,等回過頭來,已是淚流滿面,不煽情也不硬努,會哭的讓人心疼。

說說哭戲的重要性,對於演員的“哭戲”,每個導演都有自己的要求,在《演員請就位導演請指教》中,爾冬升對演員說:哭不出來就會被刷掉,又說:拍戲演技要像水龍頭一樣纔可以。而在點評環節中,他也對演員眼淚太過做出批評:我相信我們所有導演都不太喜歡就哭的稀里嘩啦那種——可以想見,這個看似矛盾的要求正是“哭戲”的至高境界,不但要求眼淚可以無限量供應,不能拍三條就沒有淚水,更要求對淚水流量幅度的掌握,這些,都屬於演技範疇。

因此張譯的哭戲,可以給滿分——有的時候,太會演了非常容易把自己真正應該遵循的東西放下來,因此技巧太好了變成了炫技,而張譯的表演是內在有極強的情緒往上衝,但他的技巧、經驗、審美會又往下壓,控制在一個最好的幅度範圍之內。

很多人在今年突然像發現瑰寶了一樣發現了張譯,然後回過頭去看他之前的電影電視劇,發現其實他早就在銀幕中很多年了,早就塑造過多個經典的人物形象。從《我的團長我的團》的孟煩了,到《雞毛飛上天》的陳江河,到《親愛的》的韓德忠,再到《山河故人》中的張晉生,每個角色都是一次全新的張譯,都是你沒有看到過的他的樣子。而這全部來自於他對演技的不斷精進,甚至很多作品因爲有張譯有了不同的一種氣質,舒服的,流暢的,富於人情氣息的,甚至帶點浪漫和荒誕的氣質。這是屬於觀衆的幸福,也是屬於創作者的幸福,爲有共鳴而欣喜,爲有人甘願付出自己來詮釋角色而歡愉。

今年同時四部電影在檔的張譯每個角色都真正迎來了屬於自己的時代,真正做到了“長在電影中”,從《八佰》到《我和我的家鄉》再到《金剛川》,從精於算計的老算盤到想要喚醒老師記憶的姜前方,再到激情炸裂的張飛,在不同導演的鏡頭裏,張譯的角色都有新鮮獨特的個人魅力,《一秒鐘》則看到他的又一次突破,也因此更期待他和張藝謀導演的後續之作《懸崖之上》,相信還有無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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