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王諍 發自廈門

導演甯浩今年在第33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港澳臺影展單元——第一屆海峽兩岸青年短片季中擔任評審主席,他在廈門接受了澎湃新聞記者專訪。他笑言自己現在依然很年輕(笑),“按規定,我還可以申請很多青年導演類獎項。”

面對洶湧而至的新技術,甯浩以自身經歷爲例,坦言自己能夠當導演有運氣的成分,“十幾年前,我稀裏糊塗就從事了電影這個行業。那時候中國電影市場也沒有什麼規範,大家都是摸索着往前走。今年的經驗,放在來年可能就不合適了,現而今類似技術發展等變量就更多了,所以沒有什麼可以總結的。我總覺得電影這事兒,不應該按着‘經驗’去做。梵高之前,沒有梵高。”

本次海峽兩岸青年短片季自7月啓動以來,共收到超500部參賽作品,其中,由聯合運營方中國移動咪咕特設的5G+XR全新技術賽道,徵集作品近百部。經過層層評選,由攝影師陳宗耀創作的短片《光影—揮見》脫穎而出。今年中國移動咪咕作爲本屆金雞獎全程戰略合作伙伴、官方唯一指定5G全場景技術平臺,通過5G+XR超高清直播,爲影迷帶來一場沉浸式電影節視聽盛宴的同時,也爲影視創作提供新思路,探索5G技術與影視融合的更多可能,助力後疫情時代中國電影產業升級出圈。

甯浩

【對話】

每個人都能當導演了,你怎麼生存下去

澎湃新聞:此次作爲評審主席,通過閱片你覺得當前海峽兩岸的青年導演在作品中透出哪些共性與差異?

甯浩:我覺得現在的青年導演,從共性上看,都還挺有創作力的,願意從自己生活的角度出發構架故事。與我們十幾年前要拍電影時相較,他們更加有自信。我們那會兒網絡還沒有完全普及,資訊量太小了。在鏡頭語言方面,現在這撥導演的進步也很大,他們敢於在技術層面嘗試很多革新。大家眼界已開,一起筆,鏡頭感和剪輯感已經不是什麼門檻了。10多年前在我們讀書那會兒,有的同學在這方面還不是那麼熟練,當時技術也不夠發達,操作對編機全憑手疾眼快,往往搞得手忙腳亂。現在確實在各方面的技術支撐上都很到位,整體制作能力是顯著提高了的。

澎湃新聞:看履歷,你也是通過學生短片獎嶄露頭角,能否回憶下新手上路時的難點和痛點有哪些?

甯浩:我從來不覺得錢是個問題,現在拍電影也這麼覺得。當然,這不是說我很有錢,想拍什麼拍什麼,而是拍電影這事兒,本質跟錢沒有特別大關係。早先拍《香火》、《綠草地》時,我經歷過兩次投資人撤資,中間拍到一半,他們不再支持這部電影了。投資人撤以後,我還是要繼續拍下去。沒有投資,那就自己掏錢幹唄。

澎湃新聞:技術不再是問題,資金也不是問題,那麼他們未來從業要面對的難點在哪裏?

甯浩:所謂的提高,其實是方方面面的,觀衆也在提高的,甚至很多民間業餘愛好者水平也很高了,競爭變得非常激烈。以前,技術你玩得溜兒,可能很快就脫穎而出,現在遍地都是會玩兒的。拍攝沒門檻,剪輯沒門檻,每個人都可以做導演,這已經不是青年導演要面臨的問題,而是所有導演要面對的問題,包括我自己,未來怎麼能在這個行業生存下去,還要活得好一點,那只有你比別人幹得好。在很少有人會寫字的時代,出現了王羲之,在人人都會寫字的時代,很難有大的書法家,很難有人達到王羲之的高度。如果有人還想繼續去葆有發揚書法藝術,那就必須要通過創造去賦予它新的生命。

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表達方式,現在你可以很方便地把作品拿出來展示,去跟大家交流,非常便捷地跟整個市場去對接,條件比過去要好很多。但現在也有現在的難處,整個市場被其他的領域,比如遊戲和網絡所衝擊,產生了很大的分化。電影這個行業整體都在娛樂化,在大環境下,跟別的產業相比其實處於劣勢,這是現如今年輕導演面臨的和要解決的問題。

澎湃新聞:儘管你不願意對青年導演有什麼所謂的“寄語”,那能否就個人從業經驗提幾點建議?

甯浩:首先需要敬畏,導演這個行業,和其他任何一種專業性的行業,沒有什麼不同,專業程度不比外科醫生、工程師,甚至天體物理學家要低。它需要有發明家一樣的創造性,能像科學家一樣縝密思考,當然,更要有藝術家的嗅覺和敏銳。

甯浩接受記者採訪。

如今的環境,真正有才華的人不會懷才不遇

澎湃新聞:在網絡短視頻蔚然大觀的當下,拍攝短片對於職業導演而言意義何在?你的看法。

甯浩:短片其實是比長片早(出現)的形態,電影誕生之初拍的都是短片,所以這不是什麼新鮮事物。我們上電影學院時,都要拍短片。只不過今天網絡上短片開始流行起來了,不同長度的片子拿出來給不同的人觀看,也滿足人們在不同時間或場合的需要,這豐富了大家的選擇。互聯網時代所展現出來的市場就是這樣的多元化。

我認爲短片受歡迎同讓民間有才華的人士被髮掘間沒有必然聯繫。短片對於綜合能力的要求比長片要低一點,這是客觀事實,你要去蓋四合院的技術,肯定比你去蓋摩天大樓的難度要低些。但如果你連兩層樓的房子都蓋不好,也不用想去蓋三十層的高樓。我覺得短片對於一個導演來說,更像是一個學習的過程,如此纔對職業導演之路意義更大。現如今這樣的環境和技術條件下,真正有才華的人不會陷入懷才不遇的困境,有才華就會被大家看到。

澎湃新聞:能否介紹下今年疫情期間,個人的思考和沉澱。以及,你是否認爲喜劇性短片更適應中國市場?

甯浩:疫情發生後,我也沒怎麼閒着,3月份就已經開始着手拍攝《我和我的家鄉》(甯浩是該片總導演)了。之後,我就着手開始寫新的劇本。在中國市場上,觀衆接受了多年小品類喜劇的訓練。但短片類型,不一定只拘泥於喜劇一種形式。中國觀衆一直都很有激情,觀衆人數那麼多,需要有很多種品類(提供)。我認爲越豐富,越多元就會越精彩。

澎湃新聞:如何看待今次疫情對院線大電影的影響,未來線上觀影是否會同院線觀影分庭抗禮?

甯浩:我就是一個會編筐的手藝人,至於筐在哪兒賣,是超市上架,還是在淘寶上賣,我沒那麼關心。我最終面對的是消費者,是觀衆,他們要的也是這個筐而不是渠道。我之所以還拍電影、做導演,是因爲覺得這是件好玩的事兒,我跟渠道一般不對接,我們本身就有發行的能力。我只跟電影終端交流,跟體驗過電影的觀衆交流。當然,如果電影院給我提出一些建議,我也會去聽。

澎湃新聞:關於5G等新技術對人類社會的影響,一直以來存在兩種看法,新技術將進一步拉大或彌合數字鴻溝,你怎麼看?

甯浩:這就是一個革新的問題,革新在人類歷史當中一直存在着,人類就是要學習以適應新的變化,但也應該有保有自己生活習慣的權利,我認爲只要讓這兩種情形同時得以並存就好了,在這點上我持一種很包容的態度。打比方說,我現在出門除了帶手機,也會帶錢包放點紙幣。因爲有些收費站還沒有裝掃碼系統,另外也可能遇到行乞的人敲車窗,所以還是要帶點零錢。

澎湃新聞:你會在未來拍攝時,也採用一些當下的新技術嗎?

甯浩:我一直覺得一切東西都有適合它(使用)的尺度,我不會爲了使用新技術而使用新技術。我們今天面對的問題,是如何面對均等化技術設置的條件下,所謂的專業導演,憑什麼還能夠叫專業導演?我們有什麼與人不同之處呢,還值得讓大家買票去歡聚一堂看我們的電影?我真覺得現在很多抖音上的素人演得比職業演員還好。而這才只是一個開始,任何事情、技術被均權化以後,就會拉低門檻,我覺得這就是進步。

我認爲中國電影產業本身並不像西方電影產業那樣,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好萊塢就已經實現產業化和工業化了,發展成了很龐大的巨獸,而那個時候還沒有互聯網,甚至電視時代還沒到來。中國電影要產業化的時候,咱們的電視劇已經拍得非常好了。這二十年來,近幾年來我們纔有了多少萬塊銀幕,而這種佈局不過是中國互聯網公司上世紀90年代末的工作。美國形成了那麼龐大的電影產業,所以它能夠經受住後來那些衝擊,能把人才存續下來。日本市場現在變成了一個一個個體的導演,回到了他們最擅長的匠人時代。如何做到讓中國的電影市場不萎縮,讓它繼續蓬勃下去?現在真的需要好好琢磨一下了。

責任編輯:程娛

校對:張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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