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28日0時50分,山東青島的80後夜班工人王東東(化名)像往常一樣打開手機上的一款App,輕車熟路地進入一間直播間。

就在50分鐘以前,在相隔1800公里外的四川綿陽,他默默關注了半年的90後女主播許西西(化名)已經上播。

兩個人都沒有意識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會讓他們之間“粉絲與偶像”的關係徹底改變。

而此刻,遠在北京互聯網法院的女法官顏君也不會想到,一年後自己會因爲這兩個人的交集,開始“種草”、“剁手”……

付完錢的第四天,他被拉黑了

王東東進入直播間時,年輕漂亮的許西西手裏拿着一部手機正在向直播間三百多人介紹。

她說這是一部蘋果頂配手機,官方售價約一萬元,但是自己已經用了幾個月了,四五千元就可以賣,如果想要,就加她主頁資料裏的微信聯繫。

王東東心動了,半小時後,他主動加了許西西的微信。許西西說,手機功能沒問題,但沒有發票。

手機會不會是假的?王東東還是比較謹慎的,在他的要求下,許西西拍攝了手機“關於本機”頁面信息發送給他。在前往蘋果官網對序列號進行查驗後,王東東放心了,用微信轉了4000元過去。

許西西發貨倒是很快,三天後王東東收到手機,卻發現事情並不簡單。

他在當日多次通過微信聯繫許西西:

“手機已收到,但是跑分太低,正常應該是30多萬,分辨率沒有我小7好,也不是蘋果的系統的樣子,不能正常下載東西,也並不是蘋果系統的感覺。嚴重發熱,啥情況呀,感覺不是正品的。”

“跟真機不一樣呀,這機子是假的,我就沒法要了。”

“真的沒有那麼大底部留屏,你這個也不是黃色護眼屏,沒有9宮格打字,沒有蘋果系統的打字表情。鑑於不是真機,我就沒法要了,我要退了。”

次日許西西回覆稱:

“你只有等我找到下一個人,你幫我再發過去。”王東東堅持要求退款退貨。

他沒有等到退款,他被拉黑了。

5天,1600萬人的城市,他找不到她

許西西並沒有把此事放在心上,直播間裏的年輕男粉絲多如牛毛,區區一個粉轉黑無關緊要。但她沒有想到的是,王東東並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

看着手裏能顯示安卓圖標的“蘋果”手機,這個曾經的粉絲已經怒氣值全滿,開始了自己的維權之路。

2019年6月9日,王東東向平臺公司發送電子郵件,投訴許西西在直播間內售賣假貨、欺詐用戶。兩天後,平臺公司將許西西的賬號封停十五日。后王東東發現許西西已經解封繼續直播,於是再次投訴,這一次許西西的平臺賬號被永久封停。

出了一口氣,但錢卻還是拿不回來。被騙半年後,2019年12月1日,王東東買了一張火車票,從青島直奔成都,拿着當初的快遞單地址,想要找許西西當面討個說法。

5天以後,儘管有成都當地的電視臺、公安局、市監局的協助,在這座1600萬人口的城市,他還是沒能找到許西西。

正當王東東想要訴諸法律時,這一年的春節,一場突如其來的危機擊中了武漢。爲了人民的安全,中國忍痛按下了暫停鍵。是否正義的訴求也要就此停住呢?有沒有“不打烊”的法院?

當然有,多着呢。

法律喜歡較真的人

疫情擋不住正義的腳步。在疫情防控的特殊時期,各地法院紛紛把目光投向了互聯網,“指尖”立案、“雲端”辦案成爲新標配。

2020年2月21日,北京互聯網法院發佈了《北京互聯網法院電子訴訟庭審規範(試行)》。院長張雯說,這一規範是通過13509次、總時長7792小時的在線庭審積累形成的,就是爲了給在疫情中開展在線庭審的其他法院提供參考。

2020年3月5日,王東東在家點了點鼠標,把許西西和平臺公司一併告上了北京互聯網法院。

綜合審判一庭的郭晟法官是此案的主審法官,瞭解基本案情後,他被當事人執着維權的精神所打動。

法律的生命力在於實現的過程,如果人們在遭遇不公、面對侵害時不願意求助於法律,正義就無法得到彰顯,法律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對認真對待自己權益的人,我們最好的敬意,就是認真判案,不辜負這份較真。”

案件的核心問題,是許西西出售手機的行爲究竟算不算經營行爲,這關係到是否應該進行三倍賠償。由於許西西並沒有通過平臺直接銷售,或者通過第三方鏈接跳轉銷售,對於她與王東東的私下交易如何定性?研判後,幾位法官的第一感覺,這是一起普通的交易糾紛。

但是被告主播的身份引起了法官們的警惕,大家決定,先散會,各自回去親身體驗一下“直播帶貨”,再做判斷。這一體驗不要緊,“出事兒”了……

法官“剁手”後,案件迎刃而解

顏君法官是此案的合議庭成員,散會後,她就下載了該平臺App開始研究。

“其實身爲互聯網法院法官,爲了判案對於涉案相關的各類App經常進行試用,但是瞭解情況後基本都刪掉了,我並不太感興趣。”顏君法官說。

這一次似乎有點不一樣。一開始,女法官的關注點還是App中存在的一些法律問題和風險,思考的是“范冰冰+”這樣的名字是不是對姓名權的侵犯之類的問題。但是漸漸地,她發現直播也挺有意思。

“剁手了不少東西”,顏君法官有點不好意思,拒絕透露具體都買了什麼。“口紅確實看起來不錯”,她補充道,隨後捂嘴笑了起來。

拋開法官的身份,以普通消費者的心態帶入感受,細細體會直播帶貨的特點,最後再次回到客觀冷靜的法律視角加以審視。再次合議時,法官們對於直播帶貨有了更直觀深刻的認識,一個詞被準確捕捉:信任加成。

這個被準確捕捉到的詞語點明瞭主播身份的特殊意義,王東東持續半年的關注和迅速支付購機的行爲,除了認爲涉案手機性價比高外,還有更重要一點即對許西西的信任。

因此,許西西的私下交易直播帶貨行爲亦可視爲其利用主播身份導流並實現流量變現,與直接銷售類、第三方跳轉類直播帶貨行爲在經營模式上並無本質區別,且許西西具有主播和商品銷售者的雙重身份,故其此次直播帶貨行爲應被認定爲經營行爲。

許西西算不算經營者?因爲涉案直播時間段內她在直播間一直掛有“小黃車”,這就是她在利用主播身份不斷導流,也就可以證明她具有對外出售商品以獲利的主觀意圖。

至此,案件迎刃而解。

互聯網法院的日常:“太南了”

案件很快宣判:平臺及時進行了封號,已盡到相應的法律義務。許西西被判令退還王東東購機款4000元,並三倍賠償12000元。此外,王東東的維權支出3000元和案件受理費273元也由許西西承擔。

案件結束後的兩個月,中國的網民又迎來了讓人“愛恨交織”的雙十一,各大平臺的直播帶貨成績也再次令人咋舌。伴隨着李佳琦、李雪琴等直播播主被中消協點名,直播帶貨的各種問題還在源源不斷呈現。

但是,經濟的高速發展沒有停止,法治的規範校正也緊緊跟上,保障了新興業態的持續健康繁榮。

對於互聯網的新興業態,如何既不打擊其正常發展的積極性,又要規制其“野蠻生長”帶來的種種問題,其中的權衡把握,考驗着司法智慧。

這也是反覆擺在互聯網法院面前的日常難題,由於互聯網發展迅猛,新情況新問題層出不窮,法官們總要面對各種“第一案”,無數雙眼睛都在看着,等待審判的結果以判斷修正自己的行爲。類似“暗刷流量案”、“《慶餘年》超前點播案”等,其意義都遠超出了個案正義的範疇,而是對相關行業起着規則引領的作用。“前無古人,後有來者”,這個法官做得真是有點“太南了”。

包容、審慎,是貫穿始終的司法態度。就讓法官們繼續“南”下去吧,這樣中國的互聯網經濟之路纔會走得更加容易,且穩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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