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分析：著名的老山插旗照片，究竟是不是真的？

上世紀90年代末，隨着網絡在我國的普及，上面的這幅照片就得到廣泛流傳。很多人堅信，這是一幅拍攝於1984年4月28日老山戰役陣地的戰地攝影，而且是攻佔老山主峯的插旗照。

單從攝影藝術上說，這確實是一幅優秀之作。很多網站在轉發的時候，還會加上一些文字說明，比如：戰士面向祖國，軍旗飄揚的方向也指向祖國；插旗的戰士完成插旗任務後就壯烈犧牲；戰士犧牲後還緊握旗杆，救護隊員用盡力氣也掰不開。看了這樣的畫面，再看看這樣的文字，讀者都被深深感動，誰還會懷疑這幅照片的真實性呢？

而且這幅照片還被人拿來跟二戰時美軍佔領硫磺島時的插旗照、蘇聯佔領柏林國會大廈時的插旗照合稱世界軍事史上的三張最著名的插旗照。有人甚至連插旗戰士的姓名都考證出來，不過版本卻有好幾個，有說是張大權的，有說是羅仕忠的，還有說是何天華的。

說起這三位指戰員，還真不是虛構的，張大權是118團5連副連長，羅仕忠、何天華分別是118團7連2排5班班長和1排1班的戰士，他們都參加了收復老山的戰役，而且也都是戰鬥英雄。

這樣說來，這張照片的真實性還真有點靠譜，看上去，只須對插旗戰士進行進一步的考證，這張照片就不會有什麼疑問了。

但是，如果瞭解老山戰役的真實情況，就能一下看出破綻。因爲，老山戰役，不同於二戰時期的硫磺島之戰，也不同於蘇軍攻克柏林之戰，更不同於解放軍攻克南京之戰。老山戰役是跟一個特殊對手打的一場特殊的戰役，戰役之慘烈，之獨特在世界軍事史上都是少見的。下面我們就看一看這場戰役的特點。

老山地處中越邊境麻栗坡縣，它正好處在兩國邊境的騎線點，它又正好是12號界碑和13號界碑之間的至高點。老山主峯高達1422.2米。在老山上向北可以俯瞰25公里，向南則能看到越南境內27公里。它處在麻栗坡通向越南的咽喉要道上，具有十分重要的戰略意義。

1979年的自衛反擊戰結束後，越南喫了虧，很不甘心，於是派兵佔領了老山。越軍在老山建立了各種工事。

越軍充分利用老山的地形特點，修築了密如蛛網的坑道、掩體、戰壕，還挖了大量的藏兵洞，戰壕外面設置了好幾道陷阱、鐵絲網和防步兵壕，還佈置了警戒雷場以及寬正面、大密度的混合雷場。越軍在各種工事裏，配置了各種武器，形成密集交叉的火力網。這樣的野戰防禦陣地堪稱易守難攻。

而且越軍的老毛病又犯，不斷對我邊民進行侵擾。他們經常對我們居民區甚至學校發射各種槍彈，5年間造成我二百多邊境軍民的傷亡。邊境地區的百姓被迫離開村莊，3萬多畝耕地無法耕種，數十萬畝橡膠不能收割，50多所學校被迫停課。爲了再次打擊越南的囂張氣焰，中央軍委決定再次懲罰越軍，收復老山。

計劃制訂以後，軍委把收復老山的任務交給了昆明軍區14集團軍第40師，而118團被確定爲主攻團，該團的主要任務是攻佔老山主峯。1984年2月16日，40師向邊境開進，爲了確保戰役的突然性，部隊採取夜間摩托化行軍的方式，2月20日，全師在麻栗坡縣的南溫河集結完畢，並立即進入臨戰訓練。也就是說，部隊從進入邊境，就沒有打着紅旗大張旗鼓地前進，而是採取潛伏行軍的方式。

4月28日5點56分，隨着一顆信號彈升空，我軍257門各種火炮同時發出怒吼，炮彈從不同方位一齊向越軍駐守的老山陣地射去，頓時老山山崩地裂，爆炸聲此起彼伏，爆炸的火光映紅了老山的天空。一陣炮火洗地之後，我軍步兵開始了對老山主峯的收復戰。

作爲主力團，118團的三個營是這樣分配的：一營從右翼向老山主峯進發，三營從左翼進攻，二營則向越軍陣地後方的縱深穿插，以切斷越軍的退路，並負責狙擊增援的敵人。三個營分別從三個方位對老山主峯形成包圍。

我們不妨看看二營和一營的進攻情況。

二營的五連是尖刀連，負責收復21號高地，成功後順次收復22、45和50號高地，然後進攻主峯。五連的九班是尖刀班，負責掃除全連前進路線上的地雷。越軍埋設的地雷有兩種，一種是壓發雷，只要踩到就會爆炸；一種是絆發雷，只要絆上鐵絲，就會引爆。

韓班長帶領全班戰士，28日凌晨1點半就進入21號高地前沿。因爲離越軍太近，不能出一點聲音，又是霧天，什麼而已看不見，所以排雷效率很低，一個鐘頭，才前進了20米。6時左右，我軍開始炮火急襲的時候，韓班長決定用導爆索，但因爲植被太密太深，導爆索無法展開，而按照計劃，我軍炮火洗地之後，就是步兵衝鋒的時間，也就是說，25分鐘後，九連全體指戰員就要向敵人發起攻擊。如果地雷沒有排除，勢必給戰友們造成大量傷亡。

怎麼辦？韓班長召集戰友們發佈命令，他把全班分成四個組，每個組之間保持15米距離，他們要用血肉之軀排雷。分組之後，戰士們都進入自己的戰位，大家或者用竹竿拍，或者用刀砍，或者用腳踩。韓班長帶領第一組走在最前面。走了沒多遠，他腳下就踩響了一顆地雷，他的左腿、腳掌頭部、胸部都被炸傷。在簡單包紮之後，他命令副班長帶領第二組繼續前進，而讓小孟揹着自己跟在第二組的後面。

不一會，第二組的戰友絆到了絆發雷，有的犧牲，有的重傷不能行走，而小孟也被炸斷了腿。韓班長於是對三、四兩組的戰友說，我在前面爬，如果我死了，你們也要完成排雷任務。他說完，就爬着去排雷，一顆地雷爆炸了，他昏迷過去。九班戰士於是一個接一個用身體排雷，終於在發起攻擊前，爲五連掃清了一條3米寬72米長的通道。當九班最後一名戰士滿身是血找到韓班長的時候，韓班長已經壯烈犧牲。

負責穿插的一營，主要攻擊任務是拿下46、47、48、76、77和1072諸高地。當我軍向各高地守敵發起攻擊的時候，越軍發現了我軍的意圖，於是呼叫炮火支援。越軍的炮火隨即在我行進路線上爆炸，給我軍造成很大的殺傷。

特別是老山地區長着高大的毛竹和原始次生林，炮彈在空中遇到這些樹木就被引爆，炮彈在空中爆炸的威力擴大了殺傷範圍，更給我戰士造成巨大傷亡。一時間，老山地區，爆炸聲不斷，血肉橫飛，有人形容當時的戰場是人間地獄，一點也不爲過。

從上面的戰場情況分析可以看出，收復老山之戰，從部隊集結，到收復戰的整個過程，我們都是祕密進行的，這次戰役的特點是：祕密穿插，隱蔽接敵，側後攻擊，側翼突破，分割包圍，然後分多路向心攻擊。在這樣的情勢下，顯然打着紅旗衝鋒是不可想象的，也是愚蠢的，這等於主動暴露目標，不僅打旗的會受到攻擊，整個部隊都會受到瘋狂的火力打擊。

爲什麼會採取這樣的進攻方式呢？這是由對手的特點決定的，我們知道越軍善於打游擊，其打游擊的歷史甚至比我們還要長，越軍打過法軍，打過美軍，而且距離中越戰爭都比較近。還有一個原因，我們曾經給越軍提供各種支援，其中包括幫助他們培養各級軍官。當時在越軍中服役的各級軍官差不多都是從我們的軍校中畢業的，對於我軍的戰法，他們可以說了如指掌，所以對付越軍不得不採取隱蔽的方式，即使這樣，越軍也能很快知道我們的作戰意圖。

對於插旗照的真實性，當時參戰的指戰員最有發言權，時任主攻團118團代政委的黃宏，現在是國防大學的教授，他在接受中國青年網的訪問時，就專門做出了澄清，他說："我不想說破事實，但又不能不說出事情的真相。人們關注老山英雄，崇尚英雄，這沒有錯，但是不能用造假的方式欺騙公衆。如果我不澄清這件事，連我們主攻團都涉嫌集體造假。當時根本沒有拍過插旗照，也不可能拍出插旗照。戰後我們團也沒有擺拍過，這是哪個媒體拍的。"

"而且在戰前動員會上40師師長劉昌友就明確說過，不許帶紅旗，那樣會暴露目標！"黃宏非常肯定地說，收復老山是真的，湧現出很多戰鬥英雄是真的，但是插旗照是假的，因爲118團連記者都沒有帶去。

時任118團3營營長的臧雷也公開闢謠："當時越軍是守方，我們是進攻方，不僅紅旗，連反光物體、煙霧、軍號之類都受到嚴格管制，這關係到部隊的生死存亡。這麼大的一面紅旗是根本不可能帶到前線的，更不可能插到老山主峯。"

"當時還真帶了兩面紅旗，但只有兩個手掌大小，佔領主峯後，兩名戰士舉起了一面小紅旗，後方用高倍望遠鏡看到之後，就知道我們佔領老山主峯了，這是事先的約定。"

那麼這幅插旗照到底是怎麼來的呢？

這張照片，還鬧了一個烏龍，把另一位戰鬥英雄搞成了"被犧牲"。網上有人說插旗的是羅仕忠，但是羅仕忠卻並沒有犧牲。據說羅仕忠確實是衝上老山主峯的第一人，但是他卻"奇蹟"般地活下來了，30多年後，他還被媒體報道。

但是30年後的羅仕忠生活很艱苦。他退伍後在甕安縣磷化公司做了一名施工員，後來還下了崗，生活一度非常艱苦。他的家庭生活也很不幸，他的妻子在兒子5歲的時候去世，他從此沒再結婚。下崗後，他長期領着一個月幾百元的內退工資。後來他搞起了養豬業，卻不幸又遇上經濟危機，造成巨大虧損。

但是當記者問到他的時候，他卻說他不介意被犧牲，他能活着已經非常幸福，因爲他的很多戰友都爲國捐軀了。但是羅仕忠對於插旗照並沒有多說什麼，他應該是怕說破這件事會帶來一些負面影響。我們理解羅仕忠的想法。不過從羅仕忠的被犧牲，也從一個側面說明插旗照不是真的。

直到2015年，這幅照片的真正出處才被弄清。原來這張照片是一位名叫趙利濱的軍人拍攝的，趙利濱是27軍81師241團通信連電臺臺長，他在1987年參與拍攝了一部紀錄片《戰士萬歲》，這幅照片是在老山收復戰之後3年擺拍出來的。趙利濱說："我1987年4月第一次到老山，不可能出現1984年拍照片的事。張大權確實是戰鬥英雄，他確實是收復老山時犧牲的，但他跟這張照片沒有任何關係。"

趙利濱當時奉命跟寧夏電影製片廠、中央電視臺合作拍攝《戰士萬歲》，在拍片過程中，攝製組在麻栗坡縣的一個叫小石洞的地方擺拍了這張照片。拍片過程中也聘請了部隊，並且也用到了紅旗這個道具。所用紅旗是47軍139師416團5連的戰旗，這面戰旗上佈滿彈孔。攝製組的很多同志還和戰旗合了影，趙利濱甚至還單獨手擎紅旗，拍了一張獨照。

但是這件事卻給我們留下很多思考。老山戰役是不容改變的歷史，我們的戰士通過浴血奮戰確實從越軍手裏奪取了老山主峯。這是一件可歌可泣的壯舉，老山戰役中也確實湧現出很多戰鬥英雄，他們是一羣可敬可愛的人，全國人民都應該永遠學習他們，記住他們。但是這跟造假不是一碼事，老山戰役和老山英雄將永載史冊，但是造假卻影響了他們的光輝。還歷史一個真相，讓英雄以真實的面目示人，這是媒體不容推卸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