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被宰相斥为“有勇无谋,心存侥幸”,却报了大非川的一箭之仇

大唐名臣名将系列:被宰相斥为“有勇无谋,心存侥幸”的河西节度使,却报了大非川的一箭之仇!

河西节度是唐朝设立的第一个节度使,唐睿宗景云二年(711),为有效抵御吐蕃的进攻,隔断吐蕃与回纥联系的可能性。

唐朝对西北防务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整合,将黄河以西从陇右道中割出,成立了河西道,领凉(武威)、甘(张掖)、肃(酒泉)、瓜(瓜州县)、沙(敦煌)、伊(新疆哈密)、西(新疆吐鲁番)7州。

命贺拔延嗣建府凉州,“为诸将节度,以定其乱”,赐双旌双节,树六纛,威仪极盛。

从此,节度使这一让唐朝又爱又恨的官职,走上了历史舞台的中央。

作为屏佑西北的大帅,河西节度辖区广袤、兵员众多。

《唐通典》记载:“河西节度使,理武威郡,管兵七万三千人,马万九千四百疋,衣赐百八十万疋段。”

因此,历任河西节度使堪称将星璀璨,盖嘉运、王倕、夫蒙灵察、皇甫惟明、王忠嗣、安思顺、哥舒翰。

但有位河西节度,身居这一票牛人之间,唐史对他的记载却相当分裂。

这位便是本文的主角——王君㚟。

一、名字古怪的猛将

王君㚟名字中的“㚟”[chuò] 字相当少见,很多人都不认识,有些文章误写做“勠”或“毚”。

“㚟”不光字体怪,字意也很怪。作为“㲋”的异体字,《说文解字》解释为:“獸也。似兔,青色而大”。

不过,王君㚟能混成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当然不是因为名字怪,而是靠纵横沙场的勇猛。

开元九年(721年),首任陇右节度使郭知运,病逝于军中。

去世前,他向朝廷举荐王君㚟,称其“骁勇善骑射”。

王君㚟代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后,二人并称为“王、郭”。

要知道,王君㚟能与猛将郭知运并称,可不是因为他们是老乡(瓜州常乐人)。

宰相张说给郭知运写的神道碑中,如此描述他的勇猛,“公太白之精,雷泉之灵。身长七尺,力能扛鼎,猿臂虎口,射穿七札,剑敌万人。”

王、郭二人能“名著西陲,为虏所惮”,自然都是一刀一枪,硬砍出来的威名。

但很有意思的是,在《旧唐书》不过区区数百字的王君㚟传里,对他的描述却极其分裂。

既有深入青海草原腹地重创吐蕃,报大非川一箭之仇的战功;又有其不敢出战,登城而哭的记载。

那这位如此分裂的河西节度使,究竟走过了怎样一段人生经历呢?

二、轻骑奔袭一战成名

身挂两镇帅印的王君㚟,没给自己的老乡丢人。

724年(开元十二年),在探知吐蕃后勤基地位置后,他亲率精锐骑兵奔袭数百里。在深入草原腹地的牧场上,给了吐蕃军队一个黑虎掏心。

由于吐蕃军队牧骑结合的特点,每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几乎都征发整个部落全族向前。

这些被征发的部落,青壮年在前线厮杀,老幼妇孺则在后方放牧,进行后勤保障。

(相关内容,见拙作《动辄兴兵数十万,吐蕃军队是如何解决后勤问题的?》)

论钦陵与薛仁贵在大非川决战时,吐蕃能先调动二十万人围歼郭待封部,而后又集结四十万重兵逼薛仁贵摊牌。

所凭借的,正是这种全族而进的动员方式。

随着青海草原战争态势的稳固,吐蕃逐渐开始在青海湖周边,建立半永久的后勤放牧基地。

这些平时的放牧集散地,战时的军队前进基地,对唐军极具威胁。

故在唐蕃交战中,发生了大量破袭战的案例。

(相关战例,见拙作《帝国嗜血——两封唐军贺表,藏着三次河陇大捷!》)

王君㚟发动的破袭战也很成功,措手不及的吐蕃守军大败而逃。

后勤基地里大量牲畜、毛毡、粮食等物资被唐军缴获,很多不及逃走的吐蕃部落民也被俘虏。

王君㚟将牲畜赶回河西,俘虏则送到长安去“报功献捷”。

唐玄宗为显示自己的好生之德,并没有处死吐蕃战俘,而是假模假式的说:“凡事俘囚,法当处死。我好生恶杀,覆育万方,汝等虽是外蕃,物类亦同中国,今舍汝性命,以申含养。并向鸿胪,待后处分。”

三、大非川下一雪前耻

726年(开元十四年)冬,吐蕃主帅悉诺逻恭禄,率兵大举进攻河陇地区。

蕃军取道大斗拔谷(今扁都口隘路)穿越祁连山,突然出现在甘州(张掖)附近,焚烧村庄掠夺边民。

河西唐将都以为,敢于冒险的王君㚟要与吐蕃死磕一番。不成想,王君㚟却命众将各自坚守城防,不得擅自出战。

很快,王君㚟等来了他想要的东西。

时值冬日,天降大雪,蕃军围攻甘州不克,只能大肆掠夺一番后,取道积石军(青海贵德县西)西归。

王君㚟似乎早就算准一切,事先便派人在积石军等地焚烧草场,驱赶周边部落,断绝蕃军归途的补给。

蕃军行至唐朝伤心地——大非川(今青海省共和县西南)时,天寒地冻,粮草全无,战马冻死过半。(“牧草皆尽,马死过半”)

悉诺逻恭禄心知不妙,马上下令全军火速开拔。果然,他所担心之事,并非杞人忧天。

王君㚟所部唐军正衔尾而来,蕃军大部刚刚通过大非川。黑压压的唐军就已赶到,此时浩浩荡荡的青海湖早已封冻,恰恰成了唐军前进的捷径。

尚未通过的大非川的多为蕃军辎重和伤员,这些人在唐军的利刃下,成了待宰的羔羊。

此战,王君㚟准确的判断重创了吐蕃军队,“入至青海之西,时海冰合,将士并乘冰而渡。会悉诺逻已度大非山,辎重及疲兵尚在青海之侧。君㚟纵兵,尽俘获之,及羊马数万。”

这次空前的大胜,一血大非川之耻,也让王君㚟成了李隆基眼中的河西巨擘。

得以奉诏入京,授左羽林大将军,封晋昌县伯,“其父其妻并受荫宠”,授予其父王寿少府监,封其妻夏氏武威郡夫人。

四、不敢出战登城而哭

《旧唐书》的记载写到这里,王君㚟有勇有谋,河西悍将的形象跃然纸上。

如果此时,王君㚟咔嚓一下死了,或者干脆死在青海湖边,可能反倒是全功而退。

因为他的华彩时刻戛然而止,此后的际遇将急转直下。

在大非川吃了爆亏的悉诺逻恭禄可非凡品,作为吐蕃军史上有名的悍将,他很快便还以颜色。

次年(开元十五年,727年)9月,重整军马的悉诺逻恭禄,再次攻入河西。

这次准备更加充分的蕃军,不但大败河西唐军,还一举攻下了王君㚟的老家瓜州。

瓜州刺史田仁献和王君㚟在家养老的父亲王寿,都成了吐蕃军队的俘获。

手里捏着这俩“宝贝”,悉诺逻恭禄一边拆毁瓜州城墙,一边积极进攻玉门军(甘肃玉门市北)和常乐县(甘肃安西县南)。

同时,悉诺逻恭禄还不忘刺激一下老仇人。他派当地僧人给王君㚟捎话,“将军常以忠勇许国,何不一战?”

面对准备充分的吐蕃军队,王君㚟在凉州“登城西望而泣,竟不敢出兵”。

我们无从判断,王君㚟究竟是怯战,还是不愿在吐蕃有准备下,无端消耗唐军的有生力量。

反正吐蕃军队在大掠河西等地后,带着斩获心满意足而去。史料中,也再不见王君㚟父亲的记载。

相比于王君㚟的悲泣,时任常乐县令贾师顺,却表现得浓墨重彩。

蕃军攻陷重镇瓜州后,悉诺逻恭禄并未将小小的常乐县放在眼里,只派了一支偏师围攻。

但困守孤城的贾师顺,却防守的滴水不漏,让蕃军屡攻不能得手。

等到悉诺逻恭禄亲率主力“会攻之”,依旧在常乐城下崩了牙齿,“吐蕃力尽,不能克”。

挠头不已的悉诺逻恭禄决定退而求其次,他派人进城传话,“城我们不要了,只要明府(对县令的尊称)把城中的财物献出。我保证马上撤军。”

结果,这贾县令也挺逗,他让城上的士兵脱下甲胄,光着身子给蕃军看,表示“爷就光棍一条,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

讨了个没趣儿的悉诺逻恭禄只能假装撤军,没想到贾县令真不愧是老炮,脑子转得贼快。

吐蕃军队前脚刚走,常乐县的唐军就出城打扫战场,能用的军械全都划拉到城里,还把受损的城墙也修了。

杀了个回马枪的悉诺逻恭禄,见贾县令在城墙上乐,只能无可奈何的摊手而去。(“还视城中,知有备,乃去”)

不过,常乐县的攻防战只是河西之役的小插曲,并不影响吐蕃此战大胜的战果。

河西重镇瓜州,可不止是王君㚟老家这么简单。悉诺逻恭禄的战役目的,也不是来报大非川之仇的。

瓜州城作为河西唐军的军资储备库,存储了大量经营河西的军备物资。

此役过后,蕃军完美的实现了战役目标,获利之丰让吐蕃各个阶层都受益匪浅。

敦煌吐蕃文书记载道:“那时唐廷疆域十分辽阔,北方的突厥诸部也归属唐朝,大食以下均属唐之疆土。唐廷从上方取来的众多宝物,原先储存在瓜州城,吐蕃攻占后将其全部接收,上层仕人因之得到许多财宝,属民黔首也普遍获得上好唐绢。”

一战成名的悉诺逻恭禄声威大震,在此年冬天受封为大论,一时风光无两。

而他的老仇人王君㚟,却再没有翻盘的机会了。他的生命之火,即将熄灭在河西的风中。

五、结怨回纥力战而死

玄宗时期,初唐建立的府兵制早已崩坏殆尽,为保证边军的战斗力,唐朝一方面开始推行募兵制,另一方面也开始用城傍制的方式补充兵员。

所谓城傍制,就是将边境的少数民族(“内徙蕃族”)迁至军镇城旁,保持其部落组织,“轻税之,战时发其自备鞍马从行。”

这些迁至城旁的部落民,平时自由放牧,部分从事农耕,朝廷只征收极少的税赋。

但相应的,他们必须每年接受唐朝军官的训练,而且一旦战事爆发,城傍部落必须自备战马、甲胄跟随唐军出征。

这一方式的推行,是玄宗朝能在河西,多次大败吐蕃的重要原因之一。

因为,城傍的部落游骑完美补充了,唐军机动能力不足的短板。

河西节度设置之初,凉州周边分别居住着“回纥、契芯、思结、浑”四大部落。

这四部均为凉州城傍,统归凉州都督、河西节度使管辖。

但可以想象,河西甘凉一带做为汉、蕃杂居地区,农耕为生的汉人与游牧部落间,必然针对农田和牧地存在矛盾。

而为了保证城傍的战斗力,历任凉州都督都采取优遇四部,裁抑汉人的方法化解、和缓矛盾。

这种处理方式,很容易导致四部,持军功跋扈难御。

王君㚟作为一个河西汉人土著,说不定年轻时就受过四部欺负。《旧唐书》记载为“君㚟微时往来凉府,为回纥等所轻”。

等到王君㚟一朝登天,身挂两镇帅印成了领导,四部酋长反倒有点不乐意了。(“及君㚟为河西节度使,回纥等怏怏,耻在其麾下。”)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如果王君㚟是个长安外放而来的节度使,四部酋长不知底细,说不定还要忌惮几分。

王君㚟可是他们看着长大的,现在一朝登天,酋长们难免心里不爽。加之,当年互相之间还有点小瑕疵。

当王君㚟以河西节度使的身份,依法处罚四部时。酋长们立刻便觉得,这是他公报私仇,便暗中派人去东都洛阳告黑状。(“君㚟以法绳之,回纥等积怨,密使人诣东都自陈枉状。”)

此时恰逢吐蕃攻陷瓜州,王君㚟在面对唐庭质询四部诉状时,又有点不太地道的“甩了一下锅”。

将瓜州之败,归咎于四部组成的“赤水军”不从将命,声言“四部难制,潜有叛计”。

这下,整个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唐玄宗特派专使来凉州调查,可四部首领也不知吃了什么药,居然不给专使面子,"上使中使往按问之,回纥等竟不得直。”

使臣回去添油加醋一汇报,四部酋长全被流放异地,甚至与此事无关的右散骑常侍李令问,仅因儿子与回纥酋长关系不错,便被贬为抚州别驾。

(“由是瀚海大都督回纥承宗长流瀼州,浑大德长流吉州,贺兰都督契苾承明长流藤州,卢山都督思结归国长流琼州。右散骑常侍李令问、特进契苾嵩以与回纥等结婚,贬令问为抚州别驾,嵩为连州别驾。”)

这下王君㚟可触了众怒,时任瀚海司马的回纥护输发誓要“纠合党众为承宗报仇”。

就在此时,王君㚟得到情报,吐蕃暗中派人联络突厥四部。他亲率少量人马在肃州(酒泉)附近,设伏截击吐蕃使臣。

但就在王君㚟返程的路上,一张死亡之网已经张开。

在甘州(张掖)城南的巩幰[xiǎn]驿,等待多时的回纥护输暴起袭击。

王君㚟率领几十名部下,面对人数占优的敌人,从早上一直拼杀到下午,直至全部战死。

《资治通鉴》、《册府元龟》等书,对此事有详尽的描述:

“还至甘州南巩笔驿,护输伏兵突起,夺君㚟旌节,先杀其判官宋贞,剖其心曰:‘始谋者汝也。’

“君㚟帅左右数十人力战,自朝至晡(申时,即午后三点至五点),左右尽死。护输杀君㚟,载其尸奔吐蕃;凉州兵追及之,护输弃尸而走。”

王君㚟在河西腹地受袭而死,震动了整个河陇地区。

玄宗非常痛惜,命灵车载其尸身还京安葬,并让宰相张说亲自为王君㚟撰写碑文。

有点讽刺的是,这位号称“大手笔”的唐朝宰相,对王君㚟很不感冒,给了个“勇而无谋,常思侥幸”的差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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