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说,“姑母长得相当秀气,她的眼睛,在风平浪静的时候,黑白分明,非常有神。”

老舍先生

老舍家里是满洲正红旗,自然她的这位姑母是旗人家的姑娘,旗人称之“姑奶奶”。这位姑奶奶长得不丑,在老舍眼里还是相当秀气的,虽然那时已经上了年纪。为何老舍会说这位上了年纪的姑母长得相当秀气呢?因旗人不论男女是十分讲究的,姑娘的讲究体现在衣着打扮与个人生活方面。但衣着打扮又受到富贵贫贱的限制。出身富贵之家的大家闺秀自然要在衣着打扮上有更多的讲究。讲究到什么程度呢?一天参加三种不同的场合,要换三套不同的衣服。在很多影视剧中,经常会看到富贵人家的姑娘、太太出门会跟着很多丫环,但导演忽视了一点,就是这些丫环手中并没有为主人准备更换的衣服。而在真实的生活中,这些丫环中必有一位要拿着一个包袱,里面装有为主人根据不同场合更换的衣服。

毓大格格,定王孙女

出身穷旗人家庭的姑娘,参加的场合少,更换的衣服自然也少,当然也没有更多的钱财去置办衣服,所以她们在这方面要比富贵人家的姑娘差一些。钱财能限制旗人姑娘外表的装扮,却难以改变她们共有的一个生活习惯。那就是旗人姑娘都非常爱干净。富人家的姑娘爱干净,穷人家的姑娘也爱干净,她们到老也是如此。现在,有时也能体会得到这点。很多城市中的老太太虽然经历了不饶人的岁月,姣好的容颜已不再,但你仍能从她的外表看出,此人极爱干净,仍能从她的一言一行,举手投足之间,感觉出此人一辈子生活得细致考究。

普通旗人家的姑娘

在农村因各方面条件的限制,这样的老太太肯定要比城市少,但依然有些看起来虽然穿着朴素,身上没有点缀,但仍把自己拾掇得干净利索的老太太。她们在气质上比不上城市的老太太,但在讲究干净上一点不输城市中的老太太。这就是个人生活习惯,不论贫富,不论等级。旗人家的姑娘一直到老普遍这样,讲究干净。

农村爱干净的老太太

老舍的姑母长得不丑,又讲究干净,尤其那眼睛,上了年纪依然黑白分明,囧囧有神。因此,秀气伴随了她的一生。可惜的是,老舍的姑母保持了秀气,但没有修炼到气质这一层。这里面有自身的原因也有大环境的因素。不然也不会发生下面这些生活琐事了。

旗人妇女们

老舍说,“姑母中年居孀以后,就搬到我家来住。自从她搬到我家来,虽然各过各的,她可是以大姑子的名义支使我的母亲给她沏茶灌水,擦桌扫地,名正言顺,心安理得。她的确应该心安理得,我也不便给她造谣:想想看,在那年月,一位大姑子而不欺负兄弟媳妇,还怎么算作大姑子呢?”

旗人媳妇

很多读者不明白,老舍的姑母守寡后,为何要搬到弟弟家住?难道弟弟与弟媳不能赶她走吗?这也是旗人的一种习俗。旗人姑娘出嫁后,如果没有婆家的同意,是很难回娘家一趟的,至少要经过婆婆的允许。而一旦公婆与丈夫去世,成了寡妇,自然就不会受到约束,而能自由回娘家。在婆家,她们的地位最低,而回到娘家,她们就是姑奶奶的身份,不论是父母兄弟,还是弟媳都要对其高看一眼。尤其弟媳对待大小姑子,要像伺候婆婆一样,这是旗人的规矩。姑奶奶自然要在弟媳面前显出自己的地位。这就是老舍所说的,在那年月,一位大姑子不欺负兄弟媳妇,还怎么算作大姑子呢?弟媳妇如果不伺候大姑子,那就如不孝敬公婆一样,导致的后果是任何一位媳妇难以承受的。

旗人大姑子

凭着大姑子如婆婆一般的身份,守寡后,去弟弟家住,弟弟与弟媳自然不敢将其赶出家门。旗人姑奶奶出嫁,丈夫去世后,回到弟弟家,让其养着,这在旗人中再正常不过了。即使姑奶奶有儿有女,回到弟弟家住,弟媳也要像对待婆婆一样伺候着。老舍说,“除了对姑母说话,母亲脸上整天没个笑容!可怜的母亲!”因老舍的母亲看着家里寅吃卯粮,入不敷出,原本满脸忧愁,但对姑母说话时,一定要露出笑容。老舍的姑母在弟弟家拿大,一是本身姑奶奶的身份,二是人家的经济来源并不比老舍的父亲少。老舍说,“我的父亲是堂堂正正的旗兵,负责着保卫皇城的重任,每月不过才领三两银子,里面还每每搀着两小块假的;为什么姑父,一位唱小生或老旦的,还可能是汉人,会立下那么大的军功,给我姑母留下几份儿钱粮呢?”

晚清旗兵

老舍,这位早已去世的姑父的身份始终是一个谜。老舍只知道这位姑父生前爱唱戏,但到底是旗人还是汉人,他也不明白,因为在他出生前,这位姑父就去世了。从老舍的姑母能在丈夫死后领几份钱粮,可见这位姑父生前身份不一般。在老舍的大姐出嫁时,老舍的姑母为了给侄女撑面子,在侄女的婆家人面前曾说自己的丈夫是个二品官。可见,老舍这位神秘的姑父是一位爱唱戏的二品官。而在这位二品官去世后,妻子仍能沾光领着几份钱粮,至少比老舍父亲领得多,可知,老舍的这位姑父应该是一位二品旗人官员,而老舍认为也可能是一位曾立下军功的汉人。但在当时,旗人家的姑娘,尤其普通旗人家的姑娘,嫁给汉人官员很少。旗人还是愿意选择旗人。因此,老舍的这位姑父最有可能是一位汉军旗人并且是一位二品官员,这似乎说得通。

晚清官员

那老舍的姑母对这位爱唱戏的官员丈夫的感情如何呢?两人感情应该非常深,在丈夫去世后,仍对其念念不忘。老舍说,“姑母每逢听到行头、拿份儿等等有关戏曲的名词,便立刻把话岔开。只有逢年过节,喝过两种玫瑰露酒之后,她才透漏一句:‘唱戏的也不下贱啊!’尽管如此,大家可是都没听她说过:我姑父的艺名叫什么,他是唱小生还是老旦。”

玫瑰露酒

老舍的姑母毕竟是一位女人,在其丈夫去世后,她不愿向任何人提起丈夫,甚至听到有关戏曲的一些名词,她也有意避开。因为,她听到这些词,就会想起自己的丈夫。因为,那些词肯定也曾从丈夫口中说过,甚至就在她的耳边说过。姑母听到这些词后,有意岔开,一是,她怕外人看到自己会情不自禁地表现太过思念自己的丈夫;二是,一位二品官员学唱戏,在当时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因此,她会有意躲避这些有关戏曲的词。然而,当她喝醉酒之后,再也难以掩饰心中对丈夫的思念之情,她没有文化,不知如何去表达,只是说一句“唱戏的也不下贱”。这是她对丈夫的思念,也是对丈夫的肯定,别人都认为唱戏的下贱,但她认为自己的丈夫并不下贱。

旗人老太

可见,她与丈夫的感情非常深。虽然,很多人反对官员学唱戏,但她支持丈夫,就像她说的唱戏的也不下贱啊!在她面前,她主动避开戏曲的话题,但绝对不会容忍别人侮辱唱戏的,而赞扬唱戏的还能从她那得到好处。老舍的母亲被人请去做娶亲太太或迎亲太太时,需要服装首饰,自己没有,而姑母有,但老舍的母亲不好意思开口借。此时老舍的父亲就出马了。老舍说,“于是我父亲须亲自出马,向姑母开口,亲姐弟之间,什么话都可以说,大概父亲必是完全肯定了‘唱戏的并不下贱’姑母才把带有樟脑味的衣服,和式样早已过时而分量相当重的首饰拿出来。”

旗人婚礼上的太太们

老舍猜测父亲抓住了姑母的“软肋”,那就是在姑母面前只要肯定唱戏的并不下贱,就遂了姑母的心意,才能从姑母那里借出东西。“唱戏的并不下贱”深深地刻在了姑母的心里,成为自己毫不动摇的信念,一辈子都难以改变。这恰恰说明,这位旗人姑奶奶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自己的丈夫。她想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世人对唱戏人的看法,只因自己的丈夫也喜欢唱戏。每当有人对其说“唱戏的并不下贱”,她认为此人也是支持丈夫的。老舍的姑母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所有人认为唱戏的并不下贱,他的丈夫也不下贱。她要用自己的余生为亡夫争取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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